芝水市刑警大隊,剛剛值完夜班的鐵凝離椅起身,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跟早班的副大隊長做完交接後,披衣下樓準備去外面吃點東西,然後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覺。
奧迪警車剛駛出刑警隊大門左拐沒五十米就被斜刺裡突出來的一輛民用桑塔納逼停,緊急制動剎車讓鐵凝的前額差點撞在擋風玻璃上。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呢,桑塔納上下來一人,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手一伸一縮,鐵凝槍套裡的手槍已經易主。
“鐵隊,別誤會,龍哥找你有急事。”漢子拔槍時,鐵凝的左手匕已經從袖口順到手心,只要三秒鐘就能放挺他,不過聽漢子一喊話,鐵凝出匕首的動作停滯下來。
“有你們這樣辦事的麼,這是襲警,明白麼!”鐵凝紅通通的眼睛一斜,右手從漢子高舉的左手裡取下手槍歸還槍套,同時左手臂不動聲色的一順一合,匕首被重新收回袖口的刀鞘裡。
“鐵隊,走吧?”漢子朝前面的開路車努努嘴,桑塔納已經掉頭向前開去。
“你是鬆獅吧,瞎長了一個大塊頭,屁本事沒有。龍哥要請我就應該親自來,讓你們這幫小的鬧,存心擠兌我是吧?”鐵凝掏出煙盒,自顧自的點着一支菸。前面桑塔納行駛了小二十米,見後面的奧迪不跟,又緩緩倒了回來。
今時不同往日,要是擱以前鐵凝還是小警察的時候,不用龍三親自派人來叫,只要一個電話,他就得顛顛的滾過去。不過現在鐵凝成了刑警大隊的一把手,公安局的第二大實權人物,他在心裡已經用屁股丈量出自己腦袋的高度,那就是矮徐夜硝一頭,跟龍三平起平坐的位置。
“鐵隊,我們打你電話你不接,我們只能出此下策了。賣兄弟個面子,跟我走一趟吧。”鬆獅陪着笑,不過語氣硬梆梆的,聽着就讓人不舒服。
鐵凝白眼一翻,手槍頂在了鬆獅的下巴上,一口煙氣噴在他臉上,皮笑肉不笑:“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跑你鐵爺這裡叫板,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然後給你扣個襲警的帽子?”
雙方對視,鬆獅絲毫不怵。鐵凝現在的表現早被小三子預料到,要想讓他就範,就必須拿出讓他忌憚的東西。
鬆獅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牛皮檔案袋拍了拍,當着鐵凝的面打開封口,抖出十幾張照片和信函便籤契約,除此之外,還有CD和視頻光碟。
“鐵隊,這樣可以跟我們談談了吧?”鬆獅見鐵凝面色一變,輕輕撥開頂在自己下巴上的槍口,將東西裝回檔案袋,再次封口入懷。
古西出事後鐵凝第一時間借搜查娛樂場所的名義進入過古蘭娛樂城,自己熟門熟路的找到總經理辦公室,將裡面連保險櫃在內的物件搜了個底朝天,但除了錢財和匯票,有用的東西一點都沒,更可怕的是自己與古蘭社暗中來往的存檔也消失不見。
爲此鐵凝還專門約龍三喝過茶,旁敲側擊了好久,那個傻逼兮兮的臺灣佬也沒開口說明白,或者說他根本聽不懂鐵凝說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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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龍三想見我,而是小三子想見我吧?”鐵凝發動汽車,跟上前面重新啓動的桑塔納,歪頭瞅瞅正在自己煙盒裡找煙抽的鬆獅,突然明白了什麼。
“有什麼話你見到三哥就清楚了,我就是個打醬油的,什麼也不知道。”鬆獅一副滾刀肉的做派,低頭調着車載電臺和音樂。
鐵凝知道問不出什麼,識趣的閉上嘴。半小時後,兩輛車一前一後進入東關大街臨街的一處四合院,鐵門一關,四周抱着膀子站立的都是紅梅酒吧和足浴城的常駐混子。
鐵凝跟在鬆獅後面,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走進正中的大堂,大幅的關公像下立着兩個牌位,不是蘭東古西,而是小三子父母的,靠前的香爐裡青煙嫋嫋。
小三子背對着鐵凝上了一炷香,雙手合十沉默好一會兒才轉身,雙方分主賓落座,寒暄上茶後直入主題。
“鐵隊,我這人沒啥心眼,想做什麼就說什麼。昨天龍哥吩咐我把徐夜硝做掉,然後把芝水搞亂,我作爲一個芝水人,自己想了半天也沒想通,就想讓你來幫忙出個主意,您看我是做呢還是不做呢?”小三子單刀直入,在他看來,畢竟鐵凝是個芝水人,不會坐視自己的家鄉生亂的。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蘭東是不是你殺的,古西的死跟你有關係沒有?”鐵凝抿一口茶,看鬆獅關門立在門口,手裡的槍口正對着自己。
“蘭東是我殺的,古西也是死在我手裡。我叫你來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爲他們兩個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一個在茶庵街害死了你的父親,一個在大馬路上撞死了我的孃親,間接害死了我的父親。殺父之仇,相信鐵隊不會不報吧?”小三子看向父母牌位,將心比心,他知道鐵凝跟自己在這點上是共通的。
鐵凝點點頭,算是承認了。招呼鬆獅給自己續杯茶水,順便拿些糕點來充飢。
“古西和蘭東只是兩把槍,用槍的罪魁禍首是黎氏集團,確切的說是劉北平這個野心家。他從踏上芝水的那一刻起就想把這座城市從中國地圖上永遠抹掉,用笑面虎來形容這個人,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小三子說着將一摞文件推給鐵凝,這是雷銳以前做的功課,裡面記錄了劉北平從下鄉到出逃的一系列過往,這個人被時代扭曲了心靈,已經從天使變成惡魔。
“徐夜硝你應該不陌生,他跟黎氏集團之間的齷齪想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不過聽說徐局今天搭上了陳老這條線,要往上挪一挪去省廳任職,這才讓他違背劉北平的意圖,將劉曄和莊譽等人無罪開釋,在給自己鋪路的同時,也讓劉北平毒害芝水年輕一代的計劃落空。劉要徐死,那麼他死後的空白就要有人填充,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證,你可以坐上徐現在的位子,甚至還有更大的上升空間。”
小三子直視着吃糕點的鐵凝,將他的神色變化全部捕捉在心。鐵凝吃東西的嘴巴停下來,擡頭望向小三子,明顯心動了。
“跟我合作,我殺掉劉北平和龍三爲家人報仇;你拿着這些證據去舉報,只要打掉了徐夜硝,拿下來涉黑的黎氏集團,你就可以一戰成局長。”小三子蠱惑着,在他看來鐵凝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要有利可圖,他必定與自己合作。
鐵凝默默的吃着糕點,大口大口的喝着水,除了一開始的問話,自始至終一言未發。這是掉腦袋的大事,不由得他不好好思量。在他看來人的命是有貴賤的,小三子等人爛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毫無價值可言;而他年紀輕輕就爬到副局長的位置,前途和錢途都不可限量,要是一着不慎,那就會滿盤皆輸。
小三子打個響指,鬆獅將手裡的檔案袋遞上前來。一手拿着檔案袋,一手撈過鐵皮垃圾桶,當着鐵凝的面將檔案袋裡的東西倒進垃圾筒,再將一小瓶煤油倒進去,點着的火柴彈進去,頃刻烈火熊熊。
“鐵隊,您看我現在夠誠意了麼?”小三子攤開手,面帶微笑,真誠的笑。
鐵凝瞧着他,灌茶水漱口,一口水吐在紅磚地面上。拍拍屁股起身,剛走了沒一步,就被鬆獅拿槍頂了回來。
“清末的時候,一羣不甘的學生髮起了百日維新,不過觸怒了慈禧爲首的頑固派,就在慈禧囚禁光緒,圍剿他們的前夜,譚嗣同等人找到了新兵小站的袁世凱,希望他能幫他們殺掉慈禧,重振國威......。”小三子引經據典,聽得鐵凝面色變幻,拿捏不定。
“譚嗣同是個書生,可我小三子不是。我手下有一幫牢裡結識的兄弟,想做掉劉北平並不難。鐵隊,你應該明白這是我送你一場富貴,索要的,僅僅是你能作壁上觀就好。想想自己的老爹死無全屍的樣子,不共戴天之仇就這樣憋在心裡麼?”
小三子推過去合約,一式兩份,指着乙方的位置讓鐵凝簽上大名。他既然讓鐵凝來了,就要他按照他的想法來。這一戰明知是雙敗,他小三子也篤定要這麼幹。
鐵凝瞧瞧頂在自己胸口的手槍,再望望屋外黑壓壓的板寸頭,情知不籤就無法脫身的他只得坐下來,筆走龍蛇,然後按下手印。
“凌晨三點,我們正式攻打劉北平和龍三盤踞的青聯大廈,在這之前,只好委屈您在我這裡將就一下。鬆獅,帶鐵隊進去休息吧。”小三子收了自己那一份合約,一甩頭,鐵凝被鬆獅卸了手槍,推搡進裡屋,許是怕了,居然配合的很。
獨坐了一會兒之後,小三子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從關公像後的暗格裡取出東西,交給進來打掃的保姆,讓她把東西交給茶庵街紅星社後就去養老院報到。
“三子,是大娘我哪裡做的不好麼?”老婦人拿着東西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小三子從街上的垃圾箱旁撿回來的,在這裡已經待了一年多,早就把這當自己家了。
“不是,是我要出遠門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看您吃您做的飯了。養老院那邊我已經交過錢了,您憑着這張單據入住就好。交完東西就去,記住,不要再回來,一定不要再回來。”小三子握着老婦人粗糙的大手,依稀間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我大字不識幾個,但我早年聽說書的說過,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要出去闖蕩是好事,大娘非親非故的,不能羈絆了你的夢想。那行,我去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豬肉韭菜餡餃子,做完我就走!”老婦人擦擦眼角的淚珠,顫顫巍巍的出了門。
垃圾筒裡的火已經漸漸熄滅,鐵凝的備份材料化爲齏粉。小三子從懷裡取出父母的相框,希望兩位老人在天之靈保佑他,在救出伍伯和刻刀之後,可以順利逃出生天。
初春時短,不知不覺中天已經黑了。小三子一覺醒來,活動活動筋骨,走進旁屋去看鐵凝怎麼樣了,一進門被絆倒在地,忙起身時,風從破窗吹了進來,嗚嗚作響,地上的鬆獅脖頸被劃破,血已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