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燾便鬱悶了一把。
貌似這個話題。是書記大人自己提起來的,怎麼自己一接口,此君就“願聞其詳”了呢?
看來以後說話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然稍不留神,就會被柳俊鑽了空子。此人的腦袋瓜子,不是一般的好使,轉得忒快了些。
只是柳俊既然“願聞其詳”了,李燾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上幾句,總不能說自己沒想好,請書記指點吧?這個尊卑上下,還是要講究一下的。假使李燾職位在柳俊之上,倒是可以反制。
“書記,我個人的意見,咱們玉蘭,目前幹部編制是超標了。很多單位,尤其是自籌資金的單位,超編的情況非常嚴重,大部分的正式職工,只管坐在辦公室,外出執勤的,全都是臨時工。爲了湊足這些人的工資獎金。便要在市民頭上打主意。這種現象,全國各地都有,倒也不是我們玉蘭市的特產……”
李燾暫時不明白柳俊心裡是怎麼想的,只能謹慎地選擇着措辭,試探性地說道。
柳俊笑了笑,不吭聲,靜待下文。
在與下屬或者搭檔談話時,牢牢把握言語的主動權,是上位者必備的手段,柳俊亦不例外。
李燾無奈,只得接着說道:“我個人認爲,這種現象由來已久。雖然不說存在即合理,但存在了這麼長的時間,而且存在的範圍如此廣泛,要想一時之間,予以根治,只怕是非常的困難。目前擺在我們面前的棘手難題,不止一個兩個,實在不適宜大動干戈啊……”
柳俊淡然問道:“那市長的意思,是置之不理,任其自然?”
李燾吃了一驚,說道:“書記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置之不理,而是認爲,在處置手法上,應該慎重一些,考慮周全一些。”
柳俊緩緩點頭。抽了一口煙,說道:“市長這個話,很有道理。那麼市長認爲,怎樣處置,纔是慎重的,周全的?”
李燾的心神逐漸平靜下來,思路開始理順了,沒有急着回答柳俊的提問,也抽了兩口煙,又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水,沉吟着說道:“書記,這是一個牽涉全局的問題。毋庸諱言,能夠進入公家單位的,不管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肯定都是有一定關係的,而且多數是和領導幹部有關係。如果我們將這些超編的人全部清理出去,就會變成一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且不說他們那些關係網會竭力反對,就是這麼一大批人,好幾萬人,一下子全部回家待業,社會和家庭。都難以消化。這其中的一部分人,在單位工作了很多年,本身就是家庭的支柱,主要經濟來源。他們一旦失業,會造成社會動盪,影響到根基。而且,這麼多人留下來的工作缺口,短時間內也無法有效替補,我們的行政體系,會出現斷裂,影響到整個城市的正常運作。所以,不得不慎重。”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市長這話,很有道理。不過,我們現在商討的是怎樣處理。”
言下之意,我不是來聽你訴苦的,我想聽聽你那個“慎重的、周全的”主意!
李燾臉頰微微一熱。和柳俊說話,還真是勞神費力,不掏出點真傢伙,想要矇混過關,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書記,我看,此事可以分兩步走……不,嚴格來說,應該是分三步走……”
李燾想了想,說道。
柳俊雙眉微微一揚,有點意思了。其實,柳俊也不是真的要這樣“壓榨”李燾。某種意義上來說,柳俊這也是在幫李燾提高。李燾理論水平是很高的。國家部委的工作也很熟悉。他的不足之處在於地方工作經驗不夠豐富,柳俊希望李燾能夠迅速補上這一課。倒不是說柳俊有那麼好的耐心,“免費”爲高系“培訓”幹部,而是李燾身爲玉蘭市長,他的主要搭檔,在處理實際問題的能力上提高越快,對柳俊的幫助也就越大。
柳俊並不想和丁玉舟一樣,到處伸手,全盤統管。他管理團隊的宗旨,一貫就是人盡其才。
身爲市委書記,要做的就是團結、善用這些人才,而不是壓制他們,讓他們無法冒頭。看上去是威風凜凜了,似乎玉蘭市沒有柳書記就玩不轉,實則這是一種非常錯誤的思想。
柳俊從來也不忌憚他的搭檔或者下屬在某個領域的能力超越自己,沒有誰是萬能的。柳俊和他下屬的幹部們,其實就是伯樂與馬羣的關係。柳俊是伯樂,他的職責就是發現千里馬,並且爲這些千里馬找到最能發揮長處的位置,然後駕馭他們前進。而不是和每一匹千里馬去比賽腳力,看誰跑得更快。
李燾說道:“第一步,是限制新的超標人員進入各個政府部門和下屬單位。這個要嚴格要求。市編委和財政局要重新統計一下目前全市所有行政事業單位的實際在編人員,不管是編制內的還是編制外的。只要是在單位領工資,有一個算一個,必須全部統計出來。我們心中有底。我個人的意見,這批人暫時不動,繼續保留。我們要做的,是在明年一年之內,限制新的人員進入。除了國家分配的大學畢業生和軍隊轉業幹部,原則上,其他人一概不許再加入。這樣,我們就能掐住超編的源頭。”
柳俊略略頷首。
李燾這第一步棋,還是很正確的。精簡機構和人員。首先就是要掐住源頭,不然這邊精簡着,那邊又拼命進人,根本就進行不下去。最終只能導致“再分配”,給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以可趁之機,將看不順眼的傢伙清理出去,把自己親近的人招收進來。
“第二步,就是抓典型。揪住幾個超編最嚴重的單位,嚴厲處分這些單位的主要領導幹部,清退嚴重超標的人員。讓大家都看看,市委市政府這一回是下了決心,不要心存僥倖,希望矇混過關。”
李燾說了一陣,思路益發清晰起來,眼睛裡也開始閃現自信的光芒。
李燾的性格就是這樣,要麼不開口,一旦理順了思路,開始闡述自己的意見,便越說越自信。這個也建立在深厚的理論基礎之上。至少說明,李燾大多數時候,頭腦是很清醒的。
“嚴肅處理了超編的典型之後,纔是逐步清理全市的超編人員。老實說,書記,要完全依照編制來定人,我認爲是很難做到的。我們的編制,也未必就那麼科學。有些單位的正規編制,都已經超標了;而另外一些單位的編制,可能存在不足。全部一刀切,不合適,一樣會影響正常的工作,導致一些工作環節出現漏洞。這個,其實與我們很多幹部的惰性有關。真正將人員全部壓縮到編制以內,只怕很多環節都中斷,反倒影響了工作效率。怎樣尋找一個最佳或者說比較合理的平衡點,是個很頭痛的事情,需要仔細調研,考量。才能找得到。”
柳俊反問道:“市長的意思是說,允許一定程度的超編,只要不太離譜就對了?”
李燾點點頭,坦然答道:“是這樣的。凡事要根據實際情況來決定。”
柳俊沒有急着表態,沉吟稍頃,說道:“市長的意見,我認爲基本是正確的,也具有可操作性。首先我們要確定一個前提,那就是從明年開始,必須限制人員增長。這個前提不能動搖。我們都再好好考慮一下,把事情再想得細緻一些,過後再商量,拿出一個完整的方案,上常委會討論吧。”
“嗯,我完全贊同書記的意見。這個方案,我先叫人起草,到時候再請書記審閱。”
李燾客氣地說道。
“好,那就辛苦市長了。”
李燾忙即說道:“不辛苦,這是我的本職工作。”
……
李燾離去之後,柳俊沒有急着回辦公桌那邊處理公務,而是繼續坐在沙發上,頭微微往後靠,雙眉輕蹙,在思考問題。
柯啓帆進來收拾,見了這個架勢,欲言又止。
柳俊淡然說道:“啓帆,有什麼話就說吧。”
“是!”柯啓帆應了一聲,隨即說道:“書記,李市長今天是不是跟您談了拆遷戶安置的問題?”
柳俊點點頭:“嗯。”
柯啓帆說道:“我聽說,最近一批拆遷戶的安置房,似乎是出了點問題……”
“出了什麼問題?”
柳俊的雙眉頓時揚了起來。拆遷戶的安置房出了問題,可不是小事。
“第一個,主要是適用面積上有分歧。原本拆遷戶安置,是按照每個人三十平方的居住面積來計算的。三口之家,照規定安置房應該有九十個平方的適用面積。但是現在有人反映,實際的使用面積並沒有那麼多,只有八十幾個平方,開發商將樓梯、走廊等公用面積也攤進去了。”
柯啓帆邊說邊觀察柳俊的臉色。
“還有什麼問題?”
“還有就是房子的質量不達標,一些新房子,甚至就出現了裂痕……當然,暫時還只是個別現象,不普遍……”
柳俊不由緊蹙眉頭,神色甚是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