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六年三月,又是一年春來到。寶州地區上上下喜氣洋洋的氣氛。關於地改市的提案,省政府已然通過,並且派下來一個評審組就寶州地區提交的相關數據進行了覈實,結果很是令人滿意,寶州地區的工農業總產值,一舉超過同時申請地改市的久安地區和青鳳地區,躥升到了全省的第六位,甚至還超過了n省西北部老牌的地級市翰湖市,具備了地改市的條件。接下來就只要等待國務院審查批覆了。
應該說,這個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多半。
當然,也不能掉以輕心,事情沒到最後,總是充滿變數。
嚴玉成和老爸都忙得四腳朝天,特別是老爸,身兼常務副專員和寶州市委書記兩副重擔,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纔好。
終於,當老爸再一次在看文件時睡着之後,老媽忍不住發飆了。
“不行,這樣子下不行,這要把人累死的!”
老媽不敢驚動老爸,偷偷了個毛毯給老爸蓋上,又將電熱器通上電源給老爸放到腳下,這才跑到客廳裡來衝我叫喊。
這個電熱,乃是柳家山清涼電器總廠的出品。工廠以清涼爲名,卻出產取暖的電熱器,倒也有趣。
我也愁眉苦臉的,雙手一,無奈道:“媽,這個事情,我也沒辦法。”
說也是,地委都沒辦法決定的事,我這個十七歲少年有何良策?
“你去跟你嚴伯說。現在就去。這樣下去絕對不行!我寧願你爸不當這個官!”
老媽指着門口嚷嚷道。那架。如若我不去找嚴玉成理論。就要將我趕出家門。
“媽。您也得看看時間。這都十點多了。嚴伯伯說不定已經睡了。明天吧。明天我去辦公室找他……”
“哼哼。他倒清閒!這許多事情。這許多地委副書記副專員。就累你爸一個。”
老媽憤憤不已。將嚴玉成也記恨上了。
不過想想我說地也有道理。這時候確實不合適打上門去。貌似一個小時前。我才從嚴家回來。老媽儘管恨恨不已。卻也沒有再堅持。
事關老爸身體健康,本衙內絲毫不敢怠慢,次日一早,剛送嚴菲去到學校,立馬返身到了行署辦公大樓,直赴嚴玉成辦公室。
不巧的是,嚴玉成居然不在。
這麼一大早,他卻去了何處?
不巧的是,他的秘書居然也不在。不得已,只好去行署辦公室打探消息。如今本衙內已然完全長成了一個英俊青年,行署辦公室地人,大都識得柳衙內的尊範。
一位行署專員,自然不能憑空消失,一問之下,有眼尖的人便道出了嚴專員的去向,卻是去了周書記那裡。
……
地委書記辦公室內,周培明與嚴玉成分賓主坐定。據說周培明就任地委書記之後,現任地委行署班子地領導,只有嚴玉成一人能得到這個平起平坐的待遇。便是前任的薛平山,偌大來頭,周培明與他談話,也是在辦公桌後端坐不動,薛平山隔桌而坐,上下級的界限很明顯。
卻不知爲何要給嚴玉成破例。
或許周培明將嚴玉成看作了龍鐵軍在寶州地區的代言人,又或者周培明知道嚴玉成傲氣,甚或周培明知道自己老之將至,未來的寶州地區是嚴玉成的天下了。總之爲何要破這個例,只有周培明自己心裡清楚。
破例歸破例,客氣歸客氣,但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可見談話內容很不輕鬆。
“玉成啊,請你來,是想商量一下幹部調整的事情……”
周培明語速很慢,似乎每講一個字都比較費力。近期有傳聞說周書記地身體不是很好。不過如此一來,周培明話語中慣有的陰冷味道倒是淡了幾分。
嚴玉成保持着應有的禮貌,略微欠了欠身子,說道:“請周書記指示。”
周培明笑了,笑容很淡,臉上的老年斑微微抖動了一下。
“玉成啊,密室之中,你我二人而已,這些個客套就免了吧。”
嚴玉成性子很大氣,聞言微微一笑,也不糾纏這個。大範圍的或者重要的人事異動,一二把手事先通個氣,也屬正常。
照說周培明兩年前接任地委書記,嚴玉成去年任行署專員,單論上任地時間,都不算長,上任以後,地直單位班子和下屬縣市的班子,也做了些調整,沒必要現在又匆匆忙忙再做調整。況且剛剛通過省裡的評審,眼下要全力以赴迎接即將到來的國務院評審組,也不是大規模調整幹部的時候。
周培明這也是沒辦法,上頭壓了任務下來了。
“玉成,關於軍轉幹部安置的名單,你那裡收了吧?”
周培~;緩緩說道。
去年中央作出百萬大裁軍地決定,大批的軍隊幹部轉業,地方政府驟然面臨一個安置軍轉幹部的重要任務。這是個政治任務,從中央到省裡到地區再到縣市,一級一級壓下來,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安置不好,引發轉業幹部不滿甚或鬧出什麼事情來,地方黨政一把手毫無疑問是要吃落的。
周培明好不容易熬到今天這個位置,可不願意臨到退休時背個處分。
嚴玉成聞言嘆了口氣,說道:“收到了,事情不大好辦啦……”
分配給寶州地區地安置任務是一百八十七名軍轉幹部,其中副師職幹部便有四名之多,正團職幹部更是多達十五名,照上頭的文件,都要妥善安置,放在有利於發揮軍轉幹部作用地“合適的崗位”上,難度不小。
嚴玉成現今手頭,就拿着這份紅頭文件和待安置地軍轉幹部名單。
這個幹部安置,可不是個小事,平日裡爲了一個正科甚至副科的位置,都不知道多少人爭破腦袋,這一下子分配下來近二百名幹部,還要分配“合適地崗位”。都說“一個籮卜一個坑”,如今“籮卜”指日便到,急切之間,卻到哪裡去找這麼多“坑”?
“不好也得辦啊……”
周培明也嘆了口氣。
“先議一下那四名副師級幹部地去處吧。”
寶州地區也不過是正師級架子,這一來就是四個副師
看履歷都是年富力強的中年幹部,分配到閒散部門去不是“合適的崗位”。儘管軍轉幹部到了地方,照慣例要降半格甚至降一格使用,但四個實權正縣團極或者副縣團級位置,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無疑,這四位“師座”只能安排在地區相關單位,沒可能放到下邊縣市去。人家縣委書記和縣長才是正團級,你給派過去一個副師,算怎麼回事?沒地大家都彆扭,工作也好開展。
“人防辦可以安置一個主任。”
嚴玉成也屬於實幹型幹部,沒有過多慨嘆,直截了當就切入了技術層面。
人防辦主任由軍轉幹部擔任,也算名正言順。原人防辦主任本還差一年纔到退休年齡,說不得,只有提前退休了。
周培明點點頭,個他也想到了,論到對幹部的熟悉程度,他這個管“官帽子”的地委書記,自然更在嚴玉成這個抓經濟建設的行署專員之上。但他似乎很不想勞神費力,再說由嚴玉成先講,也能順帶摸摸嚴玉成的底牌。
“地區公安處可以放一個長。”
嚴玉成接說道,看來上週培明辦公室之前,對這四位副師級幹部的安置,他已經基本上有了個思路。
人防辦主任是正團,地區處處長只是副團,但實權卻遠遠大於人防辦主任,放一個副師級軍轉幹部過去,不算太委屈。而公安處處長是由毛益農這個地委委員兼任的,也是副地師級幹部,管理序列方面問題不大。
說到這裡,嚴玉成就打住了,望着周明不再說話。
周培明清楚玉成的意思,總共四個人,行署這邊我已經安排了兩個,另兩個,您看着辦,黨委序列那邊也該擠一擠。這個,嚴玉成卻不好置喙了。
“一個放到組織部去,另一個,到人大聯工委那邊吧。”
周培明也不含糊,言簡意賅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嚴玉成笑了,他沒料到在這件事情上面,與周培明竟然是“心有靈犀”,兩人意見完全一致。瞧着周培明臉上淡淡地笑意,料必周培明心裡也有這個感慨。
嚴玉成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週培明。
應該說,從在向陽縣與崔秀禾鬧彆扭開始,因爲崔秀禾與王本清都是周系幹部,嚴玉成就一直對周培明心存戒備,此後得到龍鐵軍賞識,成爲龍系中堅骨幹,與周培明的關係就更是微妙。這麼多年來,隨着嚴玉成地位一路超遷,直到如今的行署專員,成爲周培明的搭檔,但在嚴玉成心裡,面對周培明的時候,總是有幾分彆扭。
但現在的周培明,在嚴玉成眼裡,卻更多地是一位老之將至,身體也不大好的長者。
或許就是剛纔的“心有靈犀”,讓嚴玉成產生了這麼一種略微有些溫馨的感覺罷?
“其他軍轉幹部的安置,辛苦你拿個方案出來,交地委會議一併討論吧。”
周培明淡淡說道。
嚴玉成心裡就是一驚。
這是什麼意思?
貌似幹部安置的方案,應該由組織部來出,怎麼變成行署地事情了?
“周書記,這個,是不是由石部長那邊拿方案更妥當一點?”
嚴玉成謹慎地說道。
副師職幹部的安置,組織部長石榮軒是不敢隨便置喙的,由他倆一二把手當面商討,名正言順。但正團以下幹部的安置,撇開組織部由行署來越俎代庖,那就不對了。嚴玉成雖然爲人大氣,也不會如此不顧官場規矩。
“組織部那邊,自然要準備一份方案的,不過你先給把把關,你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見嚴玉成仍然一副“謹慎小心”地樣子,周培明笑了笑,說道:“玉成啊,我也跟你說說心裡話吧,以前我對你瞭解不夠,現在看來,是我的不對,你這個同志。辦事有闖勁,考慮問題又比較嚴謹細緻,確實是一個全面型地幹部……”
“周書記過獎了……”
嚴玉成忽然不安起來,一貫陰冷的周培明忽然擺出這麼推心置腹地架勢,讓他很不習慣。
周培明擺擺手,打斷了嚴玉成要脫口而出的謙遜之詞。
“玉成,客氣話就免了,除了軍轉幹部地安置,地區的一些幹部,也該到了調整一下的時候。姚語梅同志擔任財政局長時間也不短了,一個同志長期擔任某個職務不挪窩,也是不對的,不利於單位工作的改革創新,我想給她動一動,到行署那邊擔任辦公室主任,你看呢?”
嚴玉成更是吃驚,財政局長的位置確乎太重要了,自己擔任行署專員之後,就一直想要把這個“錢袋子”捏u手頭,奈何姚語梅是周培明最得力的干將之一,未得周培明首肯,根本不可能動得了。沒想到周培明竟然主動提出給她挪一下窩,實在太出乎了。
但是周培明已然將機會擺到眼前,嚴玉成焉能錯過?當即說道:“姚語梅同志工作能力和協調能力都很強,擔任行署辦公室是非常合適的。不過,由誰來接任財政局長的位置呢?”
“讓吳秋陽同志過來吧。這個同志原則性強,應該可以勝任。”
如果說周培明主動提出調動姚語梅已經讓嚴玉成大爲吃驚,那麼提議吳秋陽接任,簡直就讓嚴玉成震駭莫名了。
任誰都知道,吳秋陽是嚴柳系的鐵桿死忠。雖然年紀大了些,再幹一屆還是可以的。至於一屆過後,周培明估計也該退了,到時該當如何,就不是他能夠干涉的了。
周培明這麼做,就是~;着將“錢袋子”拱手交出,全讓給嚴玉成了。
但是周培明爲何要平白無故奉送如此一“大禮”,卻讓嚴玉成百得其解,因而也不敢隨便應句,只是沉吟不已。
“玉成啊,地改市省裡評審已經通過了,這個事情已經到了最後衝刺階段,我看,就讓柳晉才同志卸下寶州市委書記的擔子,專門來幫你吧!”
周培明不理嚴玉成的驚詫,又慢條斯理說出一番話來。
嚴玉成恍然大悟,原來在這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