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弟,你要的貨,我給你找到賣家了。”
五天之後,陳衛星就給我打來電話。
“好啊,多謝陳哥。”
我的語氣很誠摯,自然看不到電話那一頭,陳衛星猙獰的笑容,彷彿看到一隻小肥羊,正向着佈置好的陷阱一步一步走過去,懵然不知。
“這個事情,在電話裡不好說。咱們約個地方詳細談吧。”
陳衛星的語氣也很熱情,絲毫看不出我們之間曾經十分齷齪過。
看來陳衛星在社會上混,也是有幾分本事的,不全靠的是老子的招牌。至少這個裝模作樣的本事就很了得。只不過陳公子有一點沒想到。他要暗算的這個“柳老弟”,實際已經四十歲了。
“行。具體在什麼地方見面,陳哥你定吧,我一準到。”
“嘿嘿,那還是海江賓館吧。部隊的地盤,安全。明天晚上七點,2018號房。”
我笑着答應了。
這個陳衛星。做戲還是做得挺像地。唯恐我心懷慮。定在部隊地賓館。又是我熟悉地地方。料來我定是絲毫不起心地了。
放下電話。陳衛星恨得咬牙切齒。
蓋因這個電話。他是打到俞可卿家裡地。接電話地卻是我。
現已是晚上十點。我還呆在俞可卿那裡。陳公子心情如何好得了?
其實我地心裡也十分不好受。
奶奶地。這個寧愛雲硬是了得。憑空就給我加了這麼一個靠山硬扎地對手。事已至此。想要與陳衛星和平共處。幾乎是不可能地了。
我靠在沙發裡,慢慢掏出一支菸來,叼在嘴上。
“噌”的一聲,一雙纖纖玉手伸將過來,爲我打着了火。
“那邊怎麼說?”
“按照你說的,我跟四哥說了,你想要一筆大貨,準備帶到寶州市去銷售……”
俞可卿小心地答道。
四哥是那邊負責和俞可卿接頭的人。
和我裝模作樣演了兩個月的熱戀戲,四哥除了照例每隔幾天問一下柳俊的情況,按時將她要的白粉送過來,絕無其他音訊。
想起寧愛雲的陰險,她就不自禁地戰慄不已。
“他怎麼回答?”
“他說,知道了。”
俞可卿苦笑道。
“這個四哥,據你的觀察,是個什麼角色?”
“應該是寧愛雲的親信吧。上回我一下要了一個月的量,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我點點頭,認同俞可卿的分析。
一個月的量不是個小數目,這個四哥如果是個小嘍,估計也沒這麼大膽量敢於一口應承。料必對於俞可卿這麼重要地“線人”,寧愛雲也不會掉以輕心。
“公安局那邊,爲什麼還不動手呢?只要抓住了四哥,八成就能逮住寧愛雲……”
俞可卿蹙眉道。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俞可卿也實在過得怕了,滿心希望早點了結。
我笑着說道:“別急,我估計也快了。專案組自有安排。”
這倒不是虛言安慰,寧愛雲既然將俞可卿送給陳衛星,可見與陳衛星關係非同一般。我向陳衛星要貨,他最有可能的就是與寧愛雲聯繫。
如果說單是俞可卿這裡傳送的消息還不足以令寧愛雲取信的話,再加上陳衛星這個消息,估計也就差不多了。畢竟寧愛雲是一心想着要向我“討回血債”的。
“好了,我該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我抽完煙,站起身來。
“柳俊……”
俞可卿叫道。
我轉過身,很溫柔地望着她。
“你……你今晚上留下來吧……”
俞可卿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潮,咬了咬嘴脣,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迷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別的,就……就一個晚上,行嗎?寧愛雲抓到之後,我們就再沒機會見面了……給我留個念想……”
俞可卿說的是事實。
寧愛雲一旦落網,俞可卿也會牽涉其中,就算法院能寬大處理,不追究她地刑事責任,她也不能在華大繼續呆下去,起碼要先戒毒。
我笑了笑,將她輕輕攬入懷裡。
俞可卿伏在我懷中,瘦削的雙肩微微聳動,我胸口感受到點點滴滴的涼意。
“傻丫頭,不是那樣子的……”
我拍打着她同樣瘦削的脊背,柔聲安慰。
“等寧愛雲落網後,你戒掉了毒癮,還要回到華大完成你的學業,以後的路,寬着呢,哪裡會沒有見面的機會?”
“真的?”
俞可卿擡起頭,極其無助的眼神中閃爍着一絲希冀。
“當然是真地。我一定會幫你的,相信我!”
“嗯……”
俞可卿點點頭,又依戀地伏在我懷裡,滿足地嘆了口氣。
……
金萌西餐廳不遠處的一家小茶館裡,一個威嚴的中年人和一名略微年輕一些,但十分精明幹練的男子坐在我和俞可卿對面。
威嚴肅穆地那位,赫然乃是南方市公安局武局長,身邊那位略微年輕些的,是市局緝毒支隊支隊長呂梁。
這個茶館,本就是專案組和我們約定地會面地點。
這一次,武局長親自出面,料必是專案組覺得,已經到了要緊關頭。
“你是說,軍區陳副參謀長的兒子陳衛星也牽涉進去了?”
轉述地情況,武局長兩道濃眉瞬間糾結在一起。
武局長與何長征一樣,也是軍中元老的子弟,熟知部隊內部地事務,他自然明白這個情況有多嚴重。
我點點頭。
沉吟稍頃,武局長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說道:“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
俞可卿鬆了口氣。
她雖然與武局長不是第一次見面,不過每次見到武局長,都情不自禁的充滿畏懼。開始還有點擔心公安局的人不敢動陳衛星,如今聽武局長如此表態,總算是放心了。
“呂梁,你和柳俊解釋一下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是!”
呂梁望了我和俞可卿一眼,緩緩開了口。
……
“二哥,是我,武秋寒。”
“哪裡用得着自報家門嘛……”
電話裡,何長征爽朗地大笑起來。
“秋寒,你可是大忙人啊,有一陣子沒打過電話來了。”
能夠叫何長征二哥的,整個南方市,大約也只有武局長一人而已。看來不僅僅只有兩位老爺子是親密戰友,何武兩家更是世交。雙方第二代子弟,都是互稱兄弟的。
“有個事,要向你彙報一下。”
何長征止住笑,臉色凝重起來。
儘管武秋寒平日裡不芶言笑,但也很少用這麼慎重的語氣和他說話。
“你說!”
“是關於陳副參謀長的兒子陳衛星的……”
武秋寒在電話裡將情況做了說明。
何長征臉上最後一絲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情況確實嘛?”
“確實。根據華南大學那兩個學生柳俊和俞可卿提供地情報,我叫專案組的同志又進行了秘密偵查,基本可以確定,陳衛星與這個販毒團伙有很密切的往來。你看這個事情,應該怎麼處置?”
對於南方軍區高層人事變動的微妙情勢,武秋寒雖然身在地方,卻也是瞭如指掌的。
何長征笑了一下:“秋寒啊,這應該是你們地方政法部門的事情,我可不好置喙啊!”
武秋寒便會意地說道:“我明白了。”
慢慢放下電話,何長征沉思稍頃,又抓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爸,是我,長征!”
雖然只是對着電話,何長征依舊挺直了腰板,軍人神態十足。
何老爺子戎馬一生,何長征更是在戰火中出生,在硝煙中成長,一輩子沒離開過軍隊。父子之間談話地時候,從來都是如此嚴肅,不芶言笑的。
“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但清晰的聲音。
何長征說話的聲音不是很響,可見老爺子還是耳聰目明的。
“剛纔秋寒打電話來,跟我說了個事……”
何長征在電話裡複述了武秋寒彙報的情況。
“地方上的事,就由得地方上的同志去辦吧,你不要隨便插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老爺子緩緩說道。
“嗯,我也是這麼和秋寒說的。”
“哦,那就好……”
這兩個電話,只是說了陳衛星牽涉到毒品交易的情況,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不置一詞。但是何長征和武秋寒卻像吃了定心丸。
放下電話後,一貫不動聲色地何軍長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顏。
看來南方軍區這個參謀長的位置,鹿死誰手,很多人都在關注着呢。
除了陳副參謀長,最有希望爭奪這個參謀長職位的體系內大員,就是何長征了。大軍區參謀長的級別是大軍區副職,何長征如果能順利當上參謀長,絕不僅僅只是提了半級的問題。一般來說,能夠出任參謀長的人,都是未來大軍區司令員最有力的競爭者。
所謂“不干涉地方上的同志辦案”,其實已經清清楚楚表達了老爺子在此事上的態度。
大有可爲啊!
……
晚上七點,我準時來到海江賓館2018號包廂,單身一人,沒有任何隨從。
“柳老弟,來了!”
陳衛星見了我,立即擠出一個笑顏,甚至還想要與我來一個擁抱。
我微微擡起手肘,止住了陳公子過於親熱的動作。
奶奶地,你小子心裡不定怎麼恨我呢,殺我一萬次地心都有。儘管大家都是在演戲,也不必演得如此逼真,意思一下就得了。
“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四哥!”
包廂裡,還坐着一個神情陰鷙的男子,約莫四十歲年紀,中等身材,面目黝黑,深陷的眸子裡閃現着狼一般的神情。倒是和俞可卿描述地模樣一致。
“你好,四哥!”
我大方地伸出手去。
四哥伸手與我握了一下,用了些力氣,手勁還不小。
“柳老弟是個練家子?”
感受到我手掌心裡的粗糙老繭以及手上地力道,四哥略略有些詫異。
“小時候隨着老家的師父練過幾天鄉下把式,倒叫四哥見笑了。”
我淡淡地笑道。
“這就難怪了。”
四哥點點頭,說道。
“四哥,什麼難怪了?”
我故作不解。
四哥只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料必他不斷得到俞可卿地稟報,說柳俊如何如何墜入彀中,已然吸毒成癮。
如今一見之下,卻是好一條彪悍的漢子,與絕大多數癮君子迥異
練過武術,這才釋去心中疑慮。
毒品爲害雖烈,畢竟我接觸時間尚短,三兩個月時間,不至於將十數年寒暑苦練之功悉數毀滅。
瞧他眼中隱隱地譏諷之意,大約是在想,這小子別看現在神氣活現的,不久之後就變得和陳衛星一樣了,連上個牀也要先吸幾口才有勁。
嘿嘿,你這樣想就好!
“柳老弟,請!”
陳衛星盛情相邀。
桌上倒沒有多少菜餚,卻樣樣精緻,舉凡魚翅鮑魚之類珍貴海鮮一應俱全,再看酒也是軒尼詩干邑,價格不菲。
海鮮就紅酒,倒是正配。
瞧來陳衛星是有心要在我面前擺闊了。
眼見得本衙內業已“墜入彀中”,陳衛星也便加意殷勤,竟然放下身段,親自爲我斟酒。
我居之不,伸出食中二指輕點桌面,以示感謝。
陳衛星舉起酒杯:“來來來,大家搞一個!”
他倆都是滿飲杯幹,我只是沾沾脣,意思一下。
“哎,柳老弟,你這樣子可不夠意思啊。”
陳衛星嚷嚷道。
我微微一笑:“陳哥見諒,談正事的時候,我不喝酒。”
陳衛星就是一滯,臉上閃過一抹怒意。
四哥笑道:“想不到柳少年紀輕輕,就這麼成熟穩健,四哥我佩服……陳少,既然柳少不愛喝酒,咱們也不勉強了,大家隨意吧,怎麼樣?”
陳衛星皮笑肉不笑地道:“柳老弟這是不給哥哥面子啊……”
我笑道:“陳哥誤會了,兄弟哪敢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不大會喝酒,要是喝高了,怕耽誤正經事。下次吧,下次一定陪陳哥好好盡興……”
“好,柳老弟果然是快人快語,陳少,來,我陪你搞一個!”
四哥又出來打圓場。
“好,搞一個!”
陳衛星別過臉不再理我。
其實陳衛星也是在裝蒜。大家各懷鬼胎,誰會真的有心思喝酒?他這麼做作,無非也還是要我不起心罷了。
大家喝酒吃菜,聊些閒話,酒桌上氣氛看上去甚爲融洽。
“柳少,聽陳少說,你想要點貨?”
四哥喝了幾杯酒,忽然很隨意地問道。
我心裡一凜,終於說到主題了。
“嗯。以前沒玩過,現在想玩玩!”
我也裝作很隨意的樣子答道,語調極是輕鬆,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紈絝子弟。
“那,柳少想要多少呢?”
我笑笑:“四哥有多少?”
四哥先是一怔,隨即笑了:“柳少真是大氣。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既然如此,那麼四號給我來二十公斤吧!”
“二十公斤?”
不但四哥嚇了一跳,陳衛星也張大了嘴。
須知當時是八八年,四號海洛因的價格貴得一塌糊塗,二十公斤差不多就是個天文數字了。況且那時候地吸毒販毒,也遠不如後世之烈,二十公斤海洛因如果破獲的話,就足以震驚全國了。
“放心,只要有貨,錢不是問題!”
我淡淡道。
四哥笑道:“陳少介紹的朋友,我從來不擔心錢的問題。我只是想知道,柳少要這麼多貨,準備怎麼散出去呢?據我所知,柳少現在還在華南大學讀書吧?”
那言下之意就是說,你要是想在南方市搞這個,趁早免談。這可不是你的地盤。
這位四哥,倒也蠻會裝蒜的。
我就不信寧愛雲沒有將我的底細告訴他。
“怎麼散出去,是我的事吧?四哥只管見錢發貨就是了。”
我手一揮,衙內的驕橫氣息十足。
四哥眯了一下眼睛,盯着我陰陰道:“柳少,話不是這麼說的。一行有一行地規矩。我們乾的是殺頭的買賣,話不說清楚,對不起,我是不會發貨的!”
我將臉一沉,說道:“這麼說,四哥是不給面子了?”
“嘿嘿,柳少,這個面子不是我不給你,實在事關重大,柳少不把話說明白,四哥只好對不起了!”
我臉上浮起一抹怒意,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板着臉想了一陣,眼見四哥沒有讓步的意思,這才揮了揮手,說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們說,這些貨,我準備帶回寶州市去。”
“寶州市?n省的寶州市?”
我微微一笑:“難道別的省,還有一個寶州市嗎?”
“柳少在寶州市有路子?”
四哥繼續裝蒜。
“嘿嘿,我索性直說了吧。我爸爸柳晉纔是寶州市的市長。”
我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四哥與陳衛星都是一驚。不過很明顯,四哥的驚訝是裝出來地,而陳衛星是真的沒料到,禁不住又上下打量我,似乎想要重新認識我一次。
寶州市市長雖然職務不如大軍區副參謀長那麼顯赫,但若論手頭掌握的資源,只有更多。畢竟一地庶政,是掌握在地方政府手頭的。
陳衛星心道:怪不得這小子拽兮兮的,原來也是個衙內。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柳少要地貨,兩天之後保證送到。
四哥笑着點點頭,深陷的雙目裡,再次閃過一抹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