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旖旎夜

玉言下意識地避開, 卻被寧澄江盯着更緊,她只好無奈地道:“我倒是希望你來,你來了, 我自然高興, 我宮裡的人也高興, 可其他宮裡就不一樣了。”

寧澄江立刻拉起她的手, “怎麼, 有人找你的麻煩嗎?”

“這倒沒有,”玉言沉吟着,“不過現在沒有, 不代表以後沒有,我雖來宮中日子尚淺, 卻也曾聽老人們說起, 後宮之中最是波詭雲譎, 寵愛太過,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 ”寧澄江輕輕笑起來,“那照你這麼說,朕不寵愛你,你就一定平安無事嗎?沒有寵愛,別人怕會更覺得你容易欺負吧!”

他話裡雖然促狹了點, 卻也有幾分道理, 原是她自己想得太深了, 哪裡就愁到這地步, 玉言那顆緊繃的心不覺鬆弛下來。

寧澄江擁她入懷, “你放心,有我在, 誰也不敢欺負你!”

玉言乖巧地偎在他懷裡,靜靜地聆聽他的心跳,她知道他會保護她,永遠的,而她也心甘情願地接受這個人的保護。

這寧謐而美好的辰光沒有持續多久,寧澄江開口道:“我餓了,你這裡有吃的沒?”

玉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還沒用晚膳哪?可我已經在別處吃過了。”

寧澄江可憐巴巴地望着她,“你忍心讓我餓肚子嗎?朕可是國之砥柱,你這是與天下人爲敵。”

玉言被他逗得樂不可支,“好了好了,臣妾服了您了,我可不敢讓天下人捱餓,這就讓小廚房現做了飯菜來。”一面吩咐下去,“錯金,你去命小廚房準備幾樣精緻小菜,碎玉,你命人擺上碗碟,再泡一壺清茶過來……”

寧澄江道:“如此良夜,喝茶未免不夠盡興,還是擺酒吧。”

玉言見他一團喜氣,也便微笑着同意,“那好,碎玉,換成甜酒吧。”

兩人依言下去,這裡寧澄江便道:“怎麼這兩個丫頭的名字聽着怪怪的,好像不吉利,是你給取的嗎?”

“我哪裡取得這樣好的名字,還是皇后娘娘賞的,連名兒也是她親自取好的。”玉言不露聲色地道。

寧澄江聽出其中的針對意味,他皺了皺眉,“這名字不好,還是不要用了,不如改成‘欺霜’‘賽雪’。”

皇后的閨名即爲古夢雪,玉言自然知道寧澄江此語意味着什麼,她淺笑起來,兩頰出現兩個淺淺的微渦,“您又淘氣了,若是真爲我着想,就別在這件事上過多計較。”

寧澄江知道她擔心什麼,嘆了口氣,“也好,那便由你。”

一時那兩人各自上來,玉言便道,“陛下恩旨,特爲你倆改了名字,一名繞紫,一名塗朱,你們可願意?”

兩人面面相覷,眼裡俱是訝異,好歹按捺下去,跪下致謝,“多謝陛下,多謝才人。”

玉言擺了擺手,“那好,你們先下去吧,一會有事再叫你們。”

殿內已經擺上了滿滿當當的一桌飯菜,寧澄江安閒適意地坐下,毫不拘束。玉言卻紋風不動,只含笑注目。寧澄江咦道:“你怎麼不吃?就我一人在這裡大吃大嚼,怪不好意思的。”

玉言仍舊搖了搖頭,“我可不敢多吃,明兒吃得圓滾滾的,你恐怕就不來了。”自然是開玩笑的話。

寧澄江眼裡含着促狹的笑意,“你放心,朕自認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不管你到時變得多重,朕依然抱得動你,怎麼會因爲這個不來嗎?”

玉言聽出他語中之意,不覺羞紅了臉。寧澄江見她着惱,也便不逗她了,正色道:“那好,你既不吃菜,陪我喝點酒總行吧,免得乏悶。”

玉言只有同意,她皓腕微擡,執起酒壺,在皎白的瓷杯中斟滿紫紅的酒液,是西洋進上的葡萄酒,甜香欲醉。

兩人漸漸對飲,淺淺敘話,直如一對尋常夫妻。寧澄江忽道:“朕這回只封你一個才人,你是否覺得心有不甘?”

“怎會?你也是爲我好。”玉言沉吟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正是這個理,”寧澄江一埂脖飲下一杯酒,“言官的口舌得防着,後宮的口舌也得防着,未免多生事端,朕只好暫且委屈你。反正進了宮什麼都好說,位分可以慢慢升,”他牢牢握着玉言的手,眼睛卻越發清亮——他這人有個特點,酒喝得越多,眼睛反而越亮,簡直像烏夜裡的星辰,“朕希望,最後你會是站在我身邊的人。”

有一絲隱秘的喜悅劃過心頭,同時伴隨着隱隱的恐懼。寧澄江語中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玉言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卻不敢細想下去——那太遙遠了。她淺笑着盪開話題,“澄江,我們來飲一場交杯酒吧,雖然是民間的風俗,我也很想試一試。”

她這樣主動,寧澄江自然樂得同意。袖管上繁複的花紋交疊在一起,兩人各自繞過對方的臂彎,同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深紅色的酒液劃過脣邊,落進胃裡,明明十分清涼,卻彷彿可以點燃人心底的熱意。

飲至酒酣耳熱,拾掇了桌上的殘羹,接着便是洗漱就寢。

玉言不想故作矜持,也沒必要故作矜持,她如今已是寧澄江的人,這件事便是遲早的事。可是當寧澄江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肩頭,她的身子仍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寧澄江沉着地看着她:“你怕嗎?”

“不是怕,只是有點不習慣。”玉言微微側着頭。

寧澄江遲疑着,“你若是不適應,可以等你習慣後再說。”

“不,不必。”玉言的態度卻很果決,她忽然伸手抱住寧澄江堅實的腰身,感受着他肌膚上傳來的一陣陣熱意,她仰起臉兒,面對面看着他:“我願意接受你。”

一陣一陣細碎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肩背上,像從天而降的細密的雨點,非常柔和,卻又帶來一陣陣酥麻的癢意。在一種裸裎相對的羞赧中,兩人更用力地擁抱住對方,彷彿這樣就可以融入彼此的生命裡,從此永不分離。

一室旖旎後是潮起潮落的慵懶,淡紅色的紗帳映得人臉上也帶了一點微紅。玉言靜靜地看着身邊的人,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寧澄江自然問她笑什麼,玉言勉強忍住臉上的笑意:“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詩。”

她這話反而引起人的好奇心,寧澄江更要問了,“什麼詩?”

玉言卻又不肯說了,緊緊地抿着嘴,笑而不語。寧澄江越發來了興致,“好,你不說是吧?我看你說不說!”便上來撓玉言的胳肢窩。

玉言畏癢,幾番鬧騰之後,只好屈服於他的威懾之下。她理了理烏黑如雲的鬢髮,方慢條斯理道:“我想起的那句詩呀,是‘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話的意思人人都懂得,寧澄江自然不甘:“好啊,你竟敢嫌棄我老,我好像也沒比你大多少吧。”不過三歲而已。

玉言忙安撫他,“你別急呀,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梨花,你是海棠。你想啊,我可是重生過一次的人,前生今生的歲數加起來,可不比你長上一輩嗎?”

“哪有這麼算的!今生你既然重新來過,自然就該將前世全部捨棄,何來相加之說?我看是你自己揪着不放吧。”

這一句話說到她心底,玉言臉上的笑意消退下去,不錯,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自己要開始新的生活,其實她根本不曾忘懷過去,過去的種種陰影依然縈繞在心,睡裡夢裡都沒有消滅,她從未將自己當作一個全新的人。

寧澄江自悔失言,更緊地擁抱住她,“你放心,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你不必耿耿於懷。從今往後,你擁有的只會是美好的記憶,朕不會讓你再經受苦難與折磨,朕在這裡發誓。”

這個人如今已君臨天下,他以皇帝的身份立下誓言,願意衛護這一個小小女子,不惜一切。不是不感動的,玉言偎在他懷裡,滿足地聆聽他的心跳,她知道,這個人的心是爲她而跳的。

寧澄江感覺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在她耳邊輕輕道:“好了,誓也發完了,現在咱們來辦正事吧!”

“什麼事?”玉言猶自不解。

“你剛剛不是說了嗎,一樹梨花壓海棠,”寧澄江一臉純良,“朕是海棠,你是梨花,現在朕這棵海棠已經甘心被你壓了,你這株梨花還不快上來?”

玉言毫不猶豫地將一個鵝羽軟枕扔過去,“老不正經!”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你纔是梨花耶!”

……

這一覺睡得很好。玉言醒來時,發現天光已大亮了,而寧澄江正撐着一隻手,杵在她頭頂,眼巴巴地看着她。兩人的臉距離還不到一寸,隔得這麼近,非但沒有美感,只會讓人覺得一種恐懼。

玉言就差點被這個放大的人臉嚇了一跳,險些一巴掌扇上去,虧得寧澄江伶俐地躲開。她沒好氣地道:“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怪滲人的!”

寧澄江可憐巴巴地道:“我只想多看你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