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師徒相見

三日後, 正午時分。

月中天倚在榻上小憩,魔宮弟子來報,“啓稟尊主, 山下來了個幾個道士, 其中一人自稱是燕赤霞。”

“來得倒快, ”月中天支起頭, 姿態愜意, “你去問少主一聲,他師父找來了,可要見?”

“是。”那弟子恭敬退出寢殿。

月中天脣邊含了笑意, 細看又不似在笑。

他輕聲說了句,“小晴, 你會怎麼做呢?”

那廂江小晴聽了消息, 只說, “你去回他,就說他徒弟已死, 請他回去。”

“小晴,”月中天倚着門出現,“你這麼說,不怕他將魔宮夷爲平地?”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你不想見他?”

江小晴的手抖了下, 勉強道, “見了又如何?你也說了, 他對我並沒什麼, 他燕赤霞做的一切, 不過是完成心上人的囑託,與我何干?”

“你果真想通了?可不是在騙我?”

“我作什麼騙你。”

“我不怕你騙我, 騙我不算什麼,自欺纔是最可怕的,小晴,難道你不是在害怕?”

“我怕什麼?”

“你怕知道答案,你怕這些從他口中證實,到時你無法自欺。”

“月中天!”

“很好,敢直呼本座的名諱了。”月中天沉着臉走近一步。

江小晴後退一步,抵到牆面,退無可退,他頹然,“你要如何?”

“不如何,小晴,去見見他,把事情了結,本座不希望你與正道糾纏不清。”

“好。”江小晴低聲應了聲,“你要我怎麼做?”

“燕赤霞遠道而來,魔宮總要有些表示,這次本座不出面了,小晴,就由你替本座好好“招呼”他們。”

“是。”

月中天解下一物扔給他,“仔細收好,你用的着。”

江小晴看了眼,是個牌子,不知是什麼材料制的。上面雕着魔宮的圖紋,刻着月中天的名字,他收入懷,道了聲謝。

月中天走後,江小晴被一隻妖領到魔宮主殿上,他環視四周,上位一張別緻的主座格外打眼,他想也不想,一屁股坐下,羣妖譁然。

江小晴心道,這必定是月中天平日坐慣的椅子,他也不理會,擺出嚴肅臉孔,心想月中天既讓他替他,想必借坐下椅子,他也不會計較。

他儘量坐的端整,裝出鎮定的樣子,俯視下面黑壓壓的一排人。

羣妖憤然,“這小子哪冒出來的,怎敢坐尊主的位子?”

領他來的妖解釋道,“這位是新來的少主,也就是魔君重天大人的親子。”

重天的舊黨釋然,其餘妖魔卻不服氣。

“尊主呢?尊主怎麼不來?憑這小子我是不信的。”

“是啊!”部分妖藉機起鬨。

江小晴暗自生氣,心中將月中天誹謗了一遍,忽然想起那塊牌子,心下明瞭,遂掏出牌子晃了晃,“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羣妖譁然,“他手上怎麼有我魔宮的令牌?”

江小晴冷冷道,“見令牌如見尊主,誰還有異議?”

沉默半響。

有妖仍是不服,“你小子乳臭未乾,尊主怎麼將令牌給了你?指不定是偷的。”

“偷?”江小晴忍不住笑了,聲音發冷,“在座的各位,有誰能活着從尊主手上偷到令牌?”

“這……”

“莫不是各位的本事還比不上我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你……”

有妖解圍,“是啊,少主又沒法力,他怎麼可能在未經尊主允許的情況下拿到令牌,一定是尊主的意思沒錯。”

此妖十分自然的將偷字轉換成拿,並示好般朝他笑笑。

江小晴記下他了。

他咳了聲,“誰有異議的,站出來。”

這時候誰站出來誰是傻子。

當然,羣妖都不認爲自己是傻子。

於是殿堂一時無聲。

直到有妖上前稟告,“少主,燕赤霞他們到了,可傳他們?”

“傳。”

主殿上悄無聲息,兩邊立了黑壓壓一排人,中間分開長長的過道。

燕赤霞一路行來,目不斜視,直直看着座上那人。

他想過無數次見到徒弟的情形,唯獨沒想到這種景況。

“小晴?”他嘴脣乾澀,盯緊徒弟。

江小晴的樣子,跟往日大不相同了。

從前的他,頑皮不諳事,闖下大大小小的禍,叫他頭疼,卻不想如今,他的徒弟坐在高處,冷冷看着他。

他的眼神,彷彿他與他從無關聯。

心頭像被剮去一塊,空了。

他看着徒弟長大,而徒弟終於與他漸行漸遠,就像當初他跟師妹……

這廂江小晴見了師父也是心神大亂,竭力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想見大叔,想的要發瘋,然而他不能。

時間不對,場合也不對,下面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他只能無動於衷,他要忍。

他端着架子,擺出副冷麪孔,道:“燕道長來我魔宮,所爲何事?”

燕赤霞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還有莫飛羽,寧採臣,還有一個面孔,江小晴記得,是那天他放跑的人。

江小晴心下明瞭,多半是爲那事吧。

他從那張面孔上看到了濃濃的恨意,他閉上眼,他不想的,他恨他,卻是對的。

對於那個道士來說,他恨的有理由,恨的值得。他有明確的人去恨。

江小晴卻迷茫了。

他這些年活在另一個人的恩惠下,然這恩惠是他不想要的,他甚至把這恩惠錯認成愛,是他會錯了意,他想回頭了。

座下這幾人,江小晴只看着燕赤霞,如同燕赤霞,始終看着他。

這二人對峙着不出聲,莫飛羽率先打破沉默,“我們此行爲一個人而來。”

“哦?”江小晴將手背在身後,捏緊,掩飾緊張,“何人?”

“請將家弟還給我。”

江小晴笑了,“你們道士把魔宮當收容所了?你弟弟怎會在此?”

“三百年前村中那場大火,便是你們魔宮做的好事,告訴我,家弟在何處?”

江小晴收起玩笑,“你說那個胖子?他早就走了,至於去了哪裡,要你們自己找了。

對了,他叫不渝,身邊跟着個男人,黑色勁裝打扮,很好認。以你們的本事,要找到應該不難吧?”

“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騙你作什麼,騙了一回你們還要找上門。道士與妖精的交道,自然是越少越好。”

“這事我暫且信你一回。”

“各位還有別的事?沒事請回罷。”

燕赤霞看着他,始終保持沉默。

一個聲音急急切入道,說話之人瞪着江小晴,滿眼恨意。

“燕師叔,你忘了你要來做什麼?你答應給門中弟子一個交代,給青嵩師弟一個交代。江小晴是個魔頭,是他,是我親眼見到的,他殺了青嵩師弟,指不定那書生的朋友也是他害死的。他是個妖孽啊,燕師叔你千萬不能心軟,他如今搖身變作魔宮少主,他日就是爲禍天下的魔頭,是後患啊!”

燕赤霞眉頭緊鎖,眼中只看着徒弟。

他不相信,莫師弟告訴他小晴成了魔宮少主時他是震驚的,他選擇不去聽。

而現在,徒弟陌生的讓他害怕。

他似確認般問他,他深吸口氣說,“小晴,告訴師父是怎麼回事?你……”

江小晴打斷他,他面色鎮定。他知道,那簾子背後,一雙眼睛,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他不能不好好表現。他啓脣,避開他的視線,“是,你門中弟子是我殺的,張敬軒……也是我下的手。”

“你終於承認了?”告狀的人緊追道。

“是。”

“爲什麼?”這話卻是燕赤霞問的。

江小晴嘲諷道,“正如你所見,我現是魔宮的人,你道我爲什麼,我生來與正道不和,你們容得下我?”

“江、小、晴,你是我燕赤霞的弟子,怎可說出這番話?”

“想罵我大逆不道吧,只管罵。”

江小晴說着從上座走下來,他走的緩慢,一步更一步,終於走到他身邊。

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師父,我再喚你一聲師父,這些年是我欠了你,能爲心上人一句話做到這個地步的,當真不容易。”

“燕赤霞,我佩服你。”

江小晴說着笑起來,笑的彎下腰,將臉埋的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