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九 完!
此時已是仲夏,午後天氣猶是炎熱,陽光非常熱烈。
帶着燥熱的風從敞開的落地窗吹進客廳,拂過廳裡表情平淡,內心冰冷,淒涼,絕望,落魄,滄桑的幾個男人。
今日,我摯愛的女人,
牽連我宿命的孽障,
成爲我執念的妖精……
即將離開我的身邊,
離開我的視線,
離開我的生命,
永遠!
她依如往昔,眉間眼底凝聚嫣然淺笑,態度寡淡,不允許我反駁。
在最後的兩個月裡,在她臨死之前,即使死後,都不允許與她相見。
除去周巖海。因爲他除了是她的男人,還有另一重不可分割的關係。
這是她的請求——
昨夜,我的妖精,穿着簇新的素衣長裙。白色小圓領薄麻短褂,淺綠色拽地長裙,衣襬裙底有精緻的手工刺繡,大團大團的白色石竹花開在素色的布面上,散發溫柔清冷的味道。腳上穿淺口紅色手繡布鞋,鞋面繡鴛鴦和並蒂蓮。長髮用褐色桃木簪盤起。
這樣的殊曼,彷彿活在世間另一個世界,與她自己共存,遺世獨立。從不需要別人的存在,因爲都顯多餘,不合時宜。
這一身衣裙的款式屬於舊時,是在她這次從醫院回家,昏迷醒來之後,交代他們置辦。
這是她認識他們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開口,說自己想要得到的物什。
那時,他們並不追問她爲何突然想要這些。
只要是她要的,他們都會順從,給予,無論是什麼,也不需原由。
現在他們明白意義,頭腦彷彿被重錘敲擊,幡然透徹。
突然記起劉斐然生前,與他們說起的那個重複的夢魘:殊曼躺在棺槨中……他描述的不就是這般的裝扮麼?
原來,這是她一直在意識中,爲自己制定好的死亡禮服。
並且也曾經無數次有過這樣的裝扮。
在燈光明亮的客廳,我的妖精微笑着,整個身體蜷縮進沙發裡,纖細白皙的兩指間,夾着一隻點燃的ken牌香菸。細細的的煙含在粉白色的兩片脣間,輕輕啜吸,吐出淡色煙霧。誘惑與嫵媚在不經意間綻放開來,飄散在空氣裡,傳入我的鼻息,令人沉醉。
抽完一根菸,她望着他們,眼裡流淌真摯與溫柔。
她的聲音清淡軟糯,嗓音清亮,似茶湯幽幽——
她說:“我對你們每個人的虧欠,這輩子註定無法償還。我的無情薄涼你們素來知曉,在餘下的時日裡,你們無需來見我,死後的葬禮也不允許你們參加。”
她的話令他們心再次碎裂成片,意識與理智失去着落,身體冰冷僵硬——
卻只能滿眼無望與她對視——
那一刻,他們言語匱乏,脣張開,卻無力說出隻字片語……
她看到他們眼中的驚惶,身體的僵硬,卻選擇視而不見——
繼續微笑,聲音依然平淡,溫柔,“我知道你們深愛我,也能聽進我的話。”
她起身走到我身邊,柔軟的身體偎進我懷裡,長睫毛下漆黑如星子的眼,柔柔凝望我的臉龐,伸手,冰涼的指尖兒撫摸我的眉眼,脣瓣,頭髮……眼裡彷彿是帶着留戀的……她專注地撫摸了良久……良久……
這是告別的方式,亦是訣別的方式……
“好好活下去,回到父母家人身邊。如果你們隨我而去,對殊曼真心疼愛周家人,承受不起來自你們親人的指責。殊曼造的罪孽太多,不想在死前再留下一樁罪孽。我的尊嚴本就無多,殘破零落,所以想帶着一絲尊嚴死去,你們會成全吧?”
“這是殊曼對你們最後的,自私的請求!”她的眼瞳那般晶亮,閃耀熠熠光輝,刺得他們眼睛澀疼,卻無法流出眼淚,只有心裡開裂的傷口在汨汨淌血。
在良久死寂的沉默中,他們絕望的與她對峙,最終敗下陣來。
是的,他們會成全,即使心裡千般不願。
因爲愛她勝若生命與尊嚴!
因爲是她誠摯的請求!
是她殘破的尊嚴!
是她最後的請求!
我的身心早已因她碎得無法拼湊完整,知覺喪失。
她的死去會使他們靈魂與肉體麻木不仁,疼痛不在,永遠無法改變。
門鈴的驟響,打破滿室淒涼與寂靜。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裡看到明顯的黯淡與破碎,知道劉斐然已經到來——他們卻不能阻止——
雖然理智早已做好準備,仍不能掩飾內心的開裂——
李卿起身走到門邊,打開門,意料中,對上劉斐玄淺笑的眉眼。
淡淡看了他一眼,李卿沒有說話,表情木然清冷,轉身走回沙發,坐下。
劉斐玄隨後進入,視線打量客廳裡幾個男人。心中有些訝異,他們對他的出現,盡是如此平靜麼?眼底未有驚訝,敵意,憤怒。
只有淡然,平靜?
他們對他的到來,早已知曉,並做好應對準備?
篤定他劉斐玄會給他們留有餘地?或是甘願他帶走那個女人?
是了,應該是後一種。因爲他看到他們對面,爲他預留的座位,一張孤立的單人沙發……以對峙的形態擺放。
劉斐玄走到沙發邊坦然入座,雙腿交疊,姿態優雅。點燃一根菸,啜吸一口,吐出煙霧。微眯着眼,透過煙霧看向對面的幾個男人。
非常乾脆,直接的開口:“我來接殊曼回家。”這個家,當然是指劉家。
“好!”女子平淡溫和的聲音從幾個男人身後傳來。
幾個男人身體一怔,緩慢回頭,“殊曼”齊聲喚她的名字,聲音乾澀沙啞,溫柔中有無限依戀。
殊曼微笑走過來,深深的望着幾個男人,走過去親吻他們的額頭,輕顫的雙脣,淺淺一吻便離開,“不要惦念我,結局已經註定。”
視線沒有離開,殊曼緊緊的盯着幾個男人,她在等待他們的回答。
她要的回答,與他們來說是多麼殘忍,卻無法迴避。
良久……
“好……”這簡單的一個字,從嗓子裡艱難的擠出來,太沉重,太沉重……
得到回答後,殊曼轉頭看着微笑的男人,“可以走了。”
劉斐玄冷冷一笑,站起身來,“你們可有要說的?”這是問殊曼的幾個男人。
“有改變的餘地麼?”南暫嘲諷笑笑。
“呵,當然沒有。”劉斐玄似笑非笑,“我只是隨口一問。”這是明顯的挑釁,他想撕碎他們臉上的故作鎮定,淡然。
卻,
他註定是要失望的,他的故意挑釁,此刻對他們已經無法起效。
劉斐玄失望的聳聳肩,轉身往門外走,殊曼擡步跟上,未再回頭。
幾個男人噌得站起身,手臂伸出,僵硬在空中,探向那離去的人兒……
她走到了門口……
她下了臺階……
當殊曼身影消失時,男人們伸在空中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他們咬着牙,一動不動地瞪着空蕩蕩的門口。身體搖晃着,好似不具備氣力站穩,眼睛直直的,近乎貪婪的望着人兒的背影,直至消失,
再也看不見,看不見了……
她消瘦的背影,是留給我訣別的最後一抹倩影……
殊曼被劉斐玄接走。幾個男人在別墅逗留整晚,安靜坐在她與他們依偎,相擁而眠數個夜晚的房間。空氣中還留有她身上散發的茉莉香味兒。
她帶來的感情,像火光一樣被點燃,滿天煙火綻放。熄滅之時,讓我看到處境之荒蕪敗落更爲急切。我清楚自己答應她的請求,是對自己的一種放棄。我難以想象,我以後要如何存活?
當太陽再次升起,他們離開別墅,各自回到家中。別墅的門窗被他們用木條封死,這片空間,是他們內心的純淨之地,不允許任何人闖入,哪怕是動物。
周巖海回到家,平靜的告知爺爺與父母,哥哥:殊曼回到劉家。這是她最後的要求。
當下,父母,爺爺便痛哭失聲,卻只能無力妥協,因爲無法忽視這是孫女(女兒)最後的要求。
南暫一進客廳,便看到齊聚在此的親人。父母,爺爺,以及叔伯們個個一臉驚異的望着他。南暫淡淡一笑,看向衆人,語氣着實輕慢,不敬,“怎麼,我回來讓你們這麼驚訝?”說完也不管衆人的反應,直接擡步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屋子人,看到南暫迴歸,驚訝的,具是一臉不可置信。
以他的執拗,愛那丫頭的程度,在這樣的時候怎麼會回來?
我們還在想,以什麼藉口,把他騙回來,這他……
其他幾家的家長,看到歸家的孩子,幾乎是和南家衆人如出一轍的表情。
周巖海坐在他與殊曼最愛滯留的小書房,久久凝望牆上,那依舊豔麗非常的唐卡。它是殊曼喜歡,但從未想過佔有的,只是單純欣賞的唐卡。
夜幕降臨時,他默默的點燃一支菸,慢慢啜吸,細細品味這一根菸的味道。這煙是她最愛的牌子。煙味兒濃重熱烈,嗆得肺部生疼。像抽草紙直接卷着的菸葉,令人覺得不舒服,下意識要皺起眉頭,這煙太嗆烈。
可殊曼卻很喜歡,每次點燃,臉上都是極其享受,十分慵懶的表情。
她的情態,任何一面,都讓他不可自制的着迷,爲之瘋狂。
她說:二哥,我自身的組成,是一種難以分辨的結構,呈現多棱角般銳利和混亂,需要這些強烈的氣息來刺激。所以我喜歡它,也喜歡烈酒,因爲它們擁有相同的烈性。
周巖海想起與她息息相關連的種種,內心荒蕪死寂。他是他們中唯一可以再次見到殊曼的,哪怕是她死後的屍體。他知道,劉家會同意葬禮由周家操辦。
電話通知其他幾人,一起去找彥艏,告知他一切事實。他應該知道關於殊曼的所有訊息與決定。
殊曼離開的第十天,他們開始着手籌備殊曼的後事。
每一天的分秒,明知她就在那裡,趕過去只需少許時間,相隔如此近的距離;她和他們仍呼吸相同的空氣,共同經歷日出夜幕,卻終無望相見。
一顆心像被一隻手狠狠的揪住,呼吸困難。
肉體疼痛,精神虛弱,不能自主。一種從內到外的抽離和剝取。無力感,發不出聲音,不能思考。身體,心,被壓縮成薄薄一片,只餘下存活本能支撐。
日以繼夜讓自己忙起來,體力即將耗盡,灌下整瓶烈酒,以此來對抗無望的時間。
除了酗酒,麻醉外,他們已經找尋不到任何方式,剋制想見她的瘋狂。
事隔多年,這些男人在想起這段,令他們崩潰,煎熬,絕望,痛不欲生的日子,仍心有驚惶。
彼時,殊曼已是他們共同,摯愛的妻子,他們孩子的母親。
他們生活幸福,家庭合滿。
他們永遠都要感激一個人,是他讓她再次活了過來,是他拯救了他們蒼白荒蕪的靈魂與肉體。
他們之所以能夠擁有那般的幸福一天,不是上天的憐憫,佛祖的慈悲,亦或神的賜予。
是因爲他的迴歸!
他們的孽障再次擁有魔性,施展誘惑!
------題外話------
親們給個薄面,留點言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