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雨來
顧宅，一盞燈火靜靜燃燒，在窗紙上投下三個人影。
“她愛查什麼就查什麼…..”顧十八娘撫着書卷淡淡說道，“她要對付誰我也不過問，不過要是威脅到我，我不會讓她佔到什麼便宜….”
“她絕不會佔到什麼便宜,小姐你放心。”靈元說道。
雖然站在室內，但他依舊未解下披風，顯然並沒未打算多待。
顧十八娘衝他搖搖頭，衝他寬慰一笑，“這不是動輒生死的大事，我應付得了，你無須操心….”
靈元點點頭，目光帶着幾分留戀掃過顧十八孃的臉。
“哥哥，喝碗茶湯….”靈寶歡喜的將晾的溫熱適口的湯茶端過來。
靈元對着妹妹一笑，接過一口氣喝完。
“我走了。”靈元再一次深深看了二人一眼。
室內菊燈溫暖，笑容真切軟軟，這一切原本他可以日日擁有，但皆因爲一念錯而步步錯。
僕婦想起信上隱約提起的給舅老夫人求個誥命封號的事，不由拭了把汗。
以前他依靠的是顧十八娘，如今他依靠的是奸人，卻從來未有依靠過自己的之力。
這次只怕是他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吃飯了，顧十八孃的心底有些酸意，彭一針對她來說，雖然相識的最初，大家都是各懷心思各尋其用，但一路走到現在，卻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沈安林已經殘了，成了廢物，而且很快就要死去….
“你這輩子別想跟那老傢伙合骨，等你兒子死的那一天，我會將你們母子挫骨揚灰，這輩子我終是壓過你，下輩子你也休想再翻身！”沈三夫人雙手緊握，面上浮現一絲似喜似恨似悲的笑。
“最近….很忙？”顧十八娘再一次看向他問道。
“小姐…”靈寶猛的推開門，臉色煞白，“癘疫！南漳所屬的州府發生癘疫了！”
靈元微微遲疑，這樣機會只怕越來越少了，就讓他再貪戀一回吧。
擺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顧十八娘全賞給下人們享用去了，自己只略坐了坐，便裹着披風自己坐在花園裡賞月，一面吹壎排解愁思，忽聽人來報彭一針一家來了，她忙整衣出來相見，原本寂寥的客廳裡已經是笑語軒軒，煞是熱鬧。
朱家和顧海的關係如此，靈元顧忌的也正是顧十八娘所想的。
“保重。”顧十八娘看着他，鄭重說道。
“哪裡來的消息？”她抖着手問道。
她似乎聽到多麼好笑的笑話，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僕婦忙點頭稱是，疊信裝封，忽的又一停頓，想到一件緊要的事。
一切都變了，沈安林的腿沒有殘，也自然也沒機會讓彭一針一針成名，是自己信誓旦旦的告訴彭一針來京城成神醫，但卻恰恰又是自己將這命運改變了。
伴着最後一個字落下，僕婦起身抖了抖信紙，小心的給沈三夫人拿過去請她過目。
“喂，還不好意思告訴我？”顧十八娘似笑非笑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派去給曹氏和顧海送中秋禮且詢問他們什麼時候啓程回來的人不見回來,也沒有消息送回來。
“哥哥….”靈寶依依不捨，抓住他的衣袖。
“夫人，你說要舅老爺家的小姐跟大有生議親，這，大有生可是個商戶，只怕舅老夫人不太樂意吧？”僕婦小心的問道。
“來，來，咱們一同吃一杯，身在異鄉爲異客，同是天涯淪落人…..”彭一針舉着酒杯拽文道。
話多路短，轉眼便到了門前，早已等候在此的兩個家院忙打開門。
顧十八孃的面色頓時青白。
彭一針又得了一個兒子，可謂人生得意，只是名氣依舊寥寥。
“我送送你。”顧十八娘站起身跟上去。
作爲撫遠公家的媳婦，雖然關係遠了點，但至少能跟撫遠公說上話，而且其子將來極有可能成爲下一任撫遠公，求一個誥命還真不是什麼難事，但也不是什麼一句話的事。
亮亮的荷葉燈下，他的雙目如星辰般閃亮。
不止彭一針一家來了，連信朝陽也來了。
“我們一家去南漳時，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吧？”顧十八娘問道。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不是說那賤婢是個大藥師那些藥商們人人都恭維她，所以要說那大有生對她情比金堅也是極有可能的，這商戶呢是不缺錢，但他們缺權，別看他們衣着光鮮，人前人後人模人樣的，可是就是沒根的樹，長得越高，越容易倒，所以需要一個撐杆，哪怕是小小的撐杆，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難得的，偏偏咱們大周朝士農工商界限分明，這些世代商戶想要娶個真正的世族小姐是很難的，那些世族小姐，就是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了，也絕不肯放棄身份下嫁的，”沈三夫人撥弄手指甲笑道，“七舅老爺雖然只是個舉人，但可不是幾代清貧才養出的一個讀書人，一則咱們趙家也算是豪門望族，二來，不是還有我這邊沈家，這等好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呢，能輪到他們大有生，可真該謝謝那賤婢。”
沈三夫人眉頭微皺，面上已經帶了些不耐煩，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她如願以償了，她如願以償了，那麼那些曾經讓她不得如願以償的人，就該付出代價了。
“我信。”她再一次端起酒杯，衝信朝陽舉了舉，忽的說道。
“如果….”她擡頭喃喃道。
引得大家都笑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顧十八娘與信朝陽對視一眼，然後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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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彭一針一家人的說笑，以及信朝陽帶來的侍女們的吹拉彈唱聲似乎都消失了。
“官府，官府的消息，我哥哥託人送來的，哥哥已經往南漳去了，說無論如何也會把夫人和少爺帶回來…小姐…小姐…”靈寶忙忙說道，看這顧十八娘竟站立不穩，撲過來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詩經？那很好啊，我記得父親說過，其實詩所表述的就是人，人之本性，人之所求，人之所爲，我也很喜歡詩經。”顧十八娘擡頭看看夜空，帶着幾許追憶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二人並行，靈寶提燈在前帶路，夜色濃濃，月明星稀，給大地披上一層亮紗。
顧十八娘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相問，再忽的對上他的眼後，話戛然而止。
“真的哭鼻子了？”信朝陽低聲問道。
“恩？”顧十八娘有些不解的看他，又笑道，“錢是掙不完的，大少爺不像是不知道這個道理的人啊？”
靈元恩了一聲，又接着說道，“我在….讀書。”
不，他們不會是吉人天相…顧十八娘撫着頭，擺擺手示意靈寶也退下，她的腦子嗡嗡亂，需要靜一靜。
“我是覺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所以乾脆就不說了。”信朝陽笑道，轉過頭看她一眼。
夜已深深，繁華的京城終於陷入沉睡中。
靈元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垂下視線，拱了拱手，轉身走入黑暗中。
“是….”靈元低聲答道，“小姐別怪靈寶，是我自作主張….”
靈寶再三請她寬心，“夫人少爺吉人天相，又是朝廷命官，肯定沒事的….”
她搖搖頭，不過，以如今沈三夫人的心態，只怕錯殺一百也不肯放過一個，反正算起來沈三夫人自己也沒什麼損失，就當閒着沒事玩吧，唯有這個賤婢祈禱上天保佑沈三夫人早日泄憤放過她，這個小姑娘也是，好好的惹她做什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進退，放着嫁到沈家來這麼好的事不要，真是放着好日子不過自找麻煩。
屋子裡終於悄無聲息了，顧十八娘只聽到自己沉沉的呼氣。
就爲了一個曾經打了自己臉面的賤婢，就下如此大的本，這個沈三夫人還真有點魔障了。
沈三夫人隨手就信紙扔給她，“這你就不懂了，這人生在世有什麼樂意不樂意的，那要看對方給出什麼條件，我想我這個條件，我這個嫂嫂應該很滿意…..”
靈元撫了撫她的頭，眼中也是不捨，但動作卻毫不遲疑的轉身向外。
“家裡現在多了口人，雖然現在還不用吃飯，但將來半大小子要吃殺老子，京城又什麼都貴，我想再過半年還是沒什麼起色，就還回老家去，好歹是自己的房子，又有些薄地，嚼頭房租都能省下來…..”彭一針曾經私下給顧十八娘透露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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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便到了中秋佳節，這還是自重生以來，顧十八娘第一次自己過節，雖然有靈寶在跟前陪着說笑玩樂，她心裡還是有些悵然。
“萬一，那大有生的公子跟那賤婢情比金堅…..”僕婦盡職盡責的提醒道。
夜色終於吞沒了沈三夫人屋中的亮光,短暫的鍋底漆黑後,東方開始發白, 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人高呼急報驚破了吏部衙門的當值班房,與此同時,晨光拉開了一天的序幕。
一通忙碌後，顧十八娘屏退下人，說要自己靜一靜。
撫遠公府，沈三夫人偏居之所，卻依舊亮着燈，她斜倚在軟枕上，微微眯着眼，口中緩緩說着話，桌邊坐着一個僕婦，正動筆書寫。
沈三夫人哼了聲，沒有說話。
“如果那賤婢跟那大有生公子並無男女之情呢？”她還是低低的說出自己的疑問，“那豈不是坷垃地裡追旋風，白忙一場？又或者說，還有別人對她有情呢？總不能都去攔路插一腳吧？再說也沒那麼多女兒可嫁啊…..”
靈元更是不好意思，抿嘴一笑，卻沒有答話。
靈元微垂視線恩了一聲。
說出這句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沈三夫人哈哈笑了，“情比金堅？”
“你覺得我會嗎？”顧十八娘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現笑意，對於他的到來，很是意外，“怎麼沒有回建康？”
清晨，顧十八娘醒來時，還有些殘留的頭疼，昨晚多喝兩杯酒，她揉着額頭起身，剛洗漱完，就聽門外一陣惶急的腳步聲。
“讀書？”顧十八娘很感興趣，看着他笑，“那很好啊，讀的什麼？”
僕婦要說的話被她的笑嚇得又咽回去了，她拿起信躬身退出去，關上門才輕輕舒了口氣。
這種笑讓僕婦不由打個寒戰，忙躬身連連賠笑，“小的魯鈍，哪裡知道這些，只是聽戲詞上唱的如此…..”
因爲他的身份，這原本很普通的關懷的話問出來也是如此的彆扭。
“知道夫人少爺沒在家，就怕小姐一個人哭鼻子…..”彭一針哈哈笑道。
“也不是什麼…就是詩經….”靈元便低聲道。
那小畜生終於腿殘了，那老傢伙也成了個不死不活只知吃睡的廢物，而且藉着這小畜生病殘，自己的兒子終於在撫遠公眼前得到機會，留下良好的印象，只要她兒子成了撫遠公的嗣子，那將來她母憑子貴，就能在趙家那些大爺面前揚眉吐氣，讓他們在自己面前低頭俯身，就能掀掉那個生前壓着自己，死後還壓着自己的趙氏。
沈三夫人接着漫不經心的看了眼。
“我怎麼會怪你，該謝謝你纔是，只是下次要提前告訴我。”顧十八娘扭頭看他笑道。
癘疫…癘疫….這個詞是她最怕聽到了，不是一切都過去了嗎？不是都改變了嗎？怎麼還會有癘疫？怎麼哥哥身旁還會有癘疫這個魔鬼的出現？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天地倫常，你怎麼可以認爲人家選擇更好的就說人家無情呢？”沈三夫人收了大笑，換上一副慈祥和藹的咪咪笑，衝僕婦道。
“瞧你這張破嘴，怎麼跟小姐說話呢…..”彭一針的媳婦瞪了他一眼，抱着懷裡的奶娃嗔怪道。
信朝陽摸摸鼻子，卻沒有說話。
信朝陽擡眼看着她，笑意也在眼底散開，他舉起酒杯跟顧十八娘酒杯輕輕一碰，在身旁歡快的琴簫奏鳴裡，脆脆的聲音卻都清晰的落在二人的心裡。
她身形抖得厲害，搖落了桌角扣着一本書，書掉落地上，飄出一小長條紙。
顧十八娘認出來，這是靈寶在桃花觀給她求的籤。
她手微微發抖，終於慢慢的伸出去撿了起來，顫抖着，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紙條慢慢的打開了。
“未動,未動,動則成空,來也,來也,過眼如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