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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一樣化不開的黑暗,刺鼻的福爾馬林氣味浸入每個毛孔裡,手電的束光破開黑暗,落在一張蒼白浮腫的臉上。

“啊!”秦當勉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那張死人一樣的臉扭曲着露出一個笑容,慢慢睜開眼睛,因爲不太適應光線而頻繁地眨着。

“秦大夫。”

“不是給你留蠟燭了,你怎麼不用啊?烏漆麻黑的你……也不害怕。”

鄭東的眼睛被手電光晃得直流眼淚,他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容更加扭曲,兩腮都輕微地顫抖起來,“我在與他的靈魂交流。”

“誰?”

“北緯老師。呵呵,很柔軟,像雲,捉摸不定,像風,雨後的春筍一樣倔強,美味。”

儘管早就習慣了聽到精神病人們各種稀奇古怪的話,秦當勉還是爲鄭東的描述打了個寒戰——主要是環境問題,任誰在一個用福爾馬林溶液浸泡着屍體的池子旁邊聽到“美味”這個形容詞,都會覺得反胃的。

這是安定醫院裡最隱秘的一個地下室,在安定醫院建立之前這裡是一家在戰火中遺存的德國醫院的原址,這裡不僅有着治病救人的功能,還爲那些做醫療研究的人提供屍體。後來重建成了安定醫院,但這個存儲屍體的地下室還是保留了下來,只是就連很多工作人員都不知道還有這個地方。

那天鄭東從正門逃出後,就又拿着秦當勉給的鑰匙從後院一個隱蔽的小門回到了醫院,這些天一直都躲藏在這裡。

秦當勉把裝在塑料袋裡的食物和水遞給鄭東,鄭東毫不介意用餐環境的惡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雖然早就對這個地下室的環境瞭如指掌,但秦當勉還是下意識地不斷用手電四下掃射着,當手電光掠過地面上一片血跡的時候,秦當勉皺了皺眉。這裡是鄭東殺易建的第一現場,殺完了也沒清理,秦當勉不敢多想,想深了就覺得後頸直冒寒氣。

“你說你幹嘛非要往墨北的套子裡鑽呢?他搞什麼對決,你別理他不就完了嗎?”秦當勉抱怨道。

鄭東很認真地說:“那不行。”

秦當勉有點火大,“怎麼就不行了?我跟你說,你現在完全是多此一舉。他跟警察肯定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去找他呢。你一露面就全完了。”

鄭東搖搖頭,肯定地說:“他不會。你不懂他。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真正懂他。”

秦當勉突然發現自己實在是很傻,居然在試圖跟一個精神病人講道理!

鄭東搖頭晃腦地絮叨着:“他的才華只有我能懂,他的想法也只有我能懂。既然九淵和A君要對決,以九淵的驕傲又怎麼會藉助外力?能創作出九淵的北緯老師,又豈是庸俗怯懦的凡夫俗子呢?A君——秦大夫,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在《對決》裡A君只有一個代號,卻沒有名字?”

秦當勉沒吭聲,他看出這會兒鄭東的狀態不對頭,而鄭東也並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知道你不知道。只有當A君在對決中戰勝了九淵以後,他纔能有自己的名字,否則他就永遠都只是一個代號。就像一捧灰,呼——吹一口氣,就沒了。沒有被人記住的價值。就像我,不管模仿他的小說做下多少件案子,殺多少人,我都只是個隨時會被遺忘的符號。但現在他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讓我永垂史冊的機會。他對我真是太慈悲了!”

秦當勉像是在查看地下室裡的狀況,晃着手電走到了鄭東背後。秦當勉在猶豫,鄭東這個瘋子已經不好掌控了,他自作主張地要往墨北的圈套裡鑽,弄不好就要連累自己。那要不要聽羅師兄的話,現在就把鄭東除掉?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鄭東嗚嗚地哭了起來,“君以士待我,我必還君以士之風骨!”

真夠噁心的!秦當勉心想,一個殺人兇手還有個屁風骨啊,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兒上演什麼燕丹荊軻惺惺相惜的劇情呢。秦當勉掂了掂手電筒,他今天帶的這隻手電有小兒手臂粗細,十分沉重,若是砸準了位置,肯定能把人給砸死,而且他兜裡還藏着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秦當勉覺得嗓子發乾,嚥了下口水,但沒想到吞嚥聲在這空曠的地下室裡居然咕咚一下把他自己給嚇了一跳。幸好鄭東依舊對他的心思全無所覺,還在上一句天下一句就扯到地地訴說着他與墨北的神交。

秦當勉用左手拿着手電,右手伸進兜裡握住了手術刀。

他和鄭東之間只有一步的距離,只要從後面伸手過去,在鄭東喉嚨上劃一下,一切就能結束了。血液的噴射面會很廣很高,但是沒關係,反正這裡難得會有人來,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清理。屍體也很好處理,直接扔池子裡泡着去就行。

一切都很簡單,就像羅師兄說的那樣。

不過秦當勉抓着手術刀的手卻遲遲無法抽出來——這不是解剖屍體,是殺人。一個還在呼吸的、有正常體溫的、腦部活動活躍的……人。

做爲一名醫生,雖然是精神科的,但秦當勉見過的屍體也絕對比普通人一輩子見過的都要多。甚至可以這麼說,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死掉的,他所見過的也不少。要說對生死已然麻木,那還談不上,但的確是比一般人淡然很多。

可是,親手殺一個人,這是完全不同的!

秦當勉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害怕還是興奮,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粗重起來。

鄭東突然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着他,說:“秦大夫,你太令我失望了。”

秦當勉忙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什麼?”

“我給了你足足十分鐘,你居然都沒下手,這麼猶豫不決怎麼能繼承我的衣鉢呢?”鄭東神色憐憫。

秦當勉大吃一驚,鄭東早就知道自己今天是來殺他的?剛纔難道他的“全無防備”都是在做戲?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現在應該……秦當勉的腹部傳來銳痛感,這疼痛來得是如此劇烈,他手一抖,剛從兜裡掏出來的手術刀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敲擊聲。

鄭東彎腰拾起手術刀,指腹在刀刃上輕輕一抹,皮肉翻開,血流了出來。他把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裡,含糊不清地稱讚:“好刀。”他彆彆扭扭地抓着手術刀,眼中閃爍着求知若渴的光芒:“我這麼持刀姿勢對嗎?”

噹啷——

手電筒從秦當勉手裡滑落,在地上骨碌出很遠,光線也隨之旋轉凌亂,最後固定在那個儲存屍體的池子的外壁上,瓷磚早已殘缺不全,露出下面斑駁粗糙的水泥。

秦當勉的屍體像只裝滿粗糠的布口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咽喉傷口噴出的血給鄭東來了次溫暖的淋浴,他高興地說:“持刀姿勢不影響它的殺傷力,只要刀是足夠好的。太對了!”

隨着他的走動,鞋底的鮮血發出咕唧咕唧的聲音,鄭東覺得這聲音很可愛,像是有一羣毛茸茸暖烘烘的小東西在他腿邊嬉戲。真是太可愛了,要是能抱抱它們就好了。可惜每次它們都跑得很快……血冷得真快啊。

秦大夫是個好人,可惜,他心太軟了,領略不到殺人的藝術感。不不不,這不是說自己就是個對殺人這種惡行非常享受的變態,他只是不得不這樣做而已。殺人很噁心,作爲一個兇手總得克服很多不必要的生理性厭惡,最容易影響人的還是那些道德感。

有些人殺人只是一時衝動,在激情之□會不到這些心理和生理上的恐懼,可是等到激情平息,他們就完蛋了。還有的人殺人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會讓他們在思想中反覆模擬出一個真實的殺人場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人類的思想真是奇妙,不是麼?也許一秒鐘的時間就能把這個場景重複幾萬次。

手術刀切割在人體上的觸感可不怎麼好,不過鄭東覺得自己一定能適應,所以他需要一些練習——眼前正有一個可供練習的新鮮的屍體,哦,感謝無私奉獻的秦大夫。

鄭東把手電撿回來,調整好位置,讓它照射在屍體上。秦當勉的眼睛睜着,好像仍然有思想一樣地盯着鄭東,鄭東決定先從挖出眼球開始練習。

夏多從醫院弄來了假病歷,拿去跟學校請了假,以便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墨北身邊保護他。墨北很不贊同夏多的做法,試圖用講道理的方式溝通無果後,他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口不擇言地衝着夏多大叫:“你能幫我什麼?除了礙手礙腳!”

夏多冷冷地回答:“還能陪你一起去下地獄。”

墨北愣了一會兒,突然發起抖來。夏多嚇了一跳,顧不上再跟這個不通情理的小傢伙置氣,連忙抱住他,穩定而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背部來安慰他。

墨北把臉埋在夏多的鎖骨上,很快夏多就感覺到那一小片衣服變得潮溼起來,他有些惶然又又有些得意:北北這是哭了?爲什麼哭?難道是被我剛纔的話給感動的?哦,這可真是……該死的……挺好!

“要是我會死的話……”墨北低聲問。

夏多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會擋在你前頭,要死一起死,做一對同命鴛鴛。”

“要是我會殺人的話……”

“……我替你殺。”

“如果我真殺了人,你也不會不要我?”

“都說了我會陪你一起,做好事做壞事都一起,活着死了都一起。”

“夏多,我很小心眼兒,要是你說到卻做不到,那你就危險了。”

夏多沉默了幾秒鐘,說:“做不到的事情我不會許諾。”

墨北笑了笑,理智告訴他,這種情話聽聽就好,不要相信。可感情卻告訴他,夏多對他的愛獨一無二,所以他也應該給予夏多獨一無二的信任。理智與情感互毆,搗得他心緒翻騰,就像被惡龍攪翻了天的江水在結界中左奔右突,說不準下一刻是會迴歸靜水流深,還是會撞破結界一片驚濤駭浪。

夏多還等着他的男孩感動得痛哭一場呢,可一轉眼墨北就收拾好了心情直起身子,說:“走,逛街去。”

夏多來不及失落就先茫然起來:“逛、逛街?”

“對啊,總悶在家裡的話,怎麼給鄭東下手的機會呢?”墨北輕鬆地說。

夏多的臉黑了。

夏小多:北北被我感動哭了?Oh,GJ!!!

剛發現又有新地雷,謝謝kitty和米米——雖然謝得晚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