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毅平的思緒陷入回憶裡。
族史裡記載,五百年前,越家祖先打下江山,栢栢族的財富和赭翥族的醫術起了很大的作用。當時的紅疆帝國內亂四起,民不聊生,遊醫的赭翥族和遊商的栢栢族人也同樣苦不堪言,所以兩族的祖先才支持越家,從帝國脫離,建立一片靜土,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兩族人可以平安地遊走天下。
越家高祖立國稱帝之後,確實厚待了兩族,百廢待興之時,兩族人也發揮了他們遊走天下,見多識廣的優勢,幫助各地百姓更快的進入安穩平和的日子。同時他們兩族也在天正定國之初的幾十裡,發展壯大,很快栢栢族的財富就像聚寶盆一般,一天天見漲,甚至比國庫更充盈。
他們也並不戀財,每年拿出近一半的財富交給朝廷,由朝廷分配到貧困地區貧民人家,或者是用於賑災、災後重建。太祖皇帝很希望栢栢族裡能有人到朝廷任職,加快國家發展,繁榮經濟。但崇尚自由主義的栢栢族人無人響應,長老們與太祖皇帝協商了好幾天,最後答應的條件是每年拿出多少數目的銀兩來支持國家發展。
結局還算皆大歡喜,太祖皇帝又談到了正在修建的皇陵遇到的諸多問題,聽說赭翥族裡有擅長機關密術的,能否派人前來相助。長老們覺得已經拒絕了皇帝的一個要求,這件事若不應承,只怕皇帝會惱怒,於是就應了下來。
栢栢族聚集了這麼多財富,存放一直是個大難題,到了皇陵,長老們靈機一動,想到一處。在皇陵動工的同時,他們也建了一個密室用來存放真金白銀奇珍異寶。狡兔尚有三窟,何況聰明的栢栢族人?於是在太祖陵竣工的當天,長老們帶着太祖皇帝參觀完他的寢陵,就把他帶到密室,指着只堆了一個角落的財寶說,除了每年上繳的銀子,他們還在此處闢了一個藏寶洞,每年把剩餘的錢財存於此處,若日後有動亂存亡之際,這些就是傳國、定國之寶藏。知曉這個秘密的,除了皇帝就是在此處的黃金衛士。
太祖皇帝很是高興,離開之後,發佈詔令,越家後代子孫,凡爲帝者,必不得殺戮任意赭翥、栢栢族人,當令天下百姓尊兩族之人爲義士。兩族的威望盛極一時,長老們甚至都開始思考,他們兩族傳承千年,是不是也該到了轉換一下思路的時候了?畢竟人老了都喜歡安定的,小孩子也是不利於顛沛流離的。
這個安定的想法,經歷了兩代長老,三朝皇帝,在兩族人員越來越多的時候,也有人開始提出要安定的時候,終於定了下來。
於是他們在崇山峻嶺的烏那山裡隱居了下來,除了每年依舊運一部分財物到皇陵,絕大部分的財物都藏在了烏那山脈裡。黃金衛士從開始時的自願,到抽籤,後來變成輪流,直到百年前,兩族遭遇大難,分崩離析時,黃金衛士變成了世襲制。孩子多的,留下一個下來與皇陵裡的異性
結爲夫婦,其餘的就可離開,離開之後的必須把第一個孩子送進來,由此纔不可亂了人倫。
就這麼一代傳一代,直到人越來越少,直到外面再沒有孩子進來,皇陵裡只剩下他們兩家,姐姐的天正名字叫柏旒衣,是從外面進來的最後一個孩子,妹妹叫柏磬妮。姐姐嫺靜美麗,妹妹活潑俏麗,姐姐比他大一歲,妹妹比他小三歲。他和姐姐一起長大,一起看着妹妹長大,調皮可愛。
除了埋葬了歷代皇帝被封的宮室,偌大的皇陵就是他們的遊樂場,他們只要將父母佈置的功課做完,就可以到處亂跑,甚至父母們偶爾還會利用機關來給他們製造點樂趣,看看他們的反應,表現得不好的,回家等着挨罰。
時光匆匆,他們一天天長大,而那個沉重的問題終於有一天被揭開,父母們問姐姐和妹妹,將來若有一個人可以離開,誰願意留下誰願意離開。妹妹當時年小,脫口而出爲什麼要離開,她願意永遠留在這裡,當時他的心裡一喜,面上卻嚴守着父母的教導,絕對不能表露任何情緒,因爲他是男子,他只有被選擇的權利。問到姐姐時,姐姐是知道自己身世的,沉默了好久都沒有回答,最後說,如果妹妹留下,她就離開,如果妹妹離開,她就留下。妹妹懵懵懂懂地說,都留下好了,爲什麼要離開,姐姐離開了,她就只有一個哥哥了,哥哥離開了,她就只有一個姐姐了,所以最好的選擇是誰都不離開。
明明話猶在耳,他們卻在一個夜晚,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等他們醒來已是三天之後,再追已無蹤跡可尋。
“你定然是做了什麼傷害她們姐妹之事,她們的父母纔會帶她們離開。”看着他良久的沉默,整個人如清俊出塵的壁月,又似寒冷孤寂的流霜,蒙書悅忍不住出言打斷。
柏毅平看着她的臉,記憶裡伊人烏黑的瞳仁,那瞳仁中有着俏皮和嬌矜的光芒,在他面前一閃而過,這個形象偶爾會在這個女子身上重疊,明明是一個歡脫的性子,爲何見她兩次,卻每次都是於危難之中,難展笑顏?笑一下問:“你跟你孃親長得像嗎?”
都說子女的長相會有一半遺傳自父母,可她的臉一點都不像當年的妹妹,所以他也纔會懷疑皇后的話,也許她的生母跟妹妹一點都沒有關係,畢竟當年有很多從皇陵出去的人,也許是其中某一個本該送回去的孩子,卻因父母的私心,留在了外面,而父母又將皇陵的秘密告訴了她,她又說給了自己的女兒。
蒙書悅驚訝的看着他,他的笑容觀之可親,他不會是懷疑她是姐姐或者妹妹的孩子吧?不對,他肯定是懷疑孃親就是那個離開的妹妹!別人都說她跟孃親長得像,如果孃親真的是那個妹妹,他怎麼可能認不出她來?於是搖頭嘆息着說:“別人都說我跟孃親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你可能要失望了,她並不是你要找的人。”
柏毅平輕輕一笑,垂下眼眸,似乎又沉浸於回憶之中。蒙書悅只覺他周身泛着悽苦之意,心中對他的戒備早已不知拋向哪裡去了,上前幾步,坐到他面前說:“以後都不要回皇陵了,跟着我和東方吧,我們一起遊走江湖,遍尋天下隱姓埋名的族人,說不定會找得到她們呢?”
柏毅平搖頭,就像他之前對皇后說的,栢栢族重義,既然說了要守到最後一人,必不會毀約。再說找到了又如何?時光又不會再倒回去,自己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也早就不會去想她們了。
蒙書悅一時猜不透他搖頭的意思,是不想離開皇陵呢,還是指找不到那姐妹倆呢。見他的心緒似乎平復了不少,想了想又問:“她們離開的時候,年紀多大?姐妹倆的長相可有特別之處?”
“姐姐十四歲,妹妹十歲,我十三歲。”
他還記得她們離開前的一晚,妹妹說他們已經將外面的機關全都破解了,也玩夠了,好想去那些封閉了宮室看看。姐姐罵了她一句,說她擾了亡靈,被父母知道,定是要重罰的。他也不贊同,可妹妹卻執意要去,甚至對阻擋的他們說,再也不跟他們玩了,你們去做夫妻好了,我要離開,離開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那天的晚飯也跟平常沒有不同,母親久病,身體虛弱,父親出門在外履約,已經數年未歸。伯父說應該寫信給父親,他既然在外面辦事,就順便把母親接出去,母親的病應該到外面去休養,曬曬太陽,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氣,說不定還有治癒的希望。而母親卻阻止了伯父,他隱隱從母親的眼裡看到了厭世的光芒,他暗暗發誓以後要少跟着妹妹胡鬧,多在家陪伴一下母親,如果妹妹也能來就好了,有她在的地方,總是歡笑特別多。母親曾經問過他,如果他能夠選擇,他會希望選誰當他的妻子,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妹妹。姐姐沉靜,他的性子也悶,如果父母老去,整個皇陵只剩下他和姐姐時,他們會不會互相悶死?他喜歡妹妹,妹妹鬼點子多,總是閒不住,自己一個人玩也能玩得哈哈大笑,如果妹妹能夠一直陪着他,那麼日子肯定會鮮亮很多吧?
到了他快要睡覺的時候,姐姐突然找過來了,說妹妹還在鬧脾氣,說着如果不讓她去封閉的宮室看看,她就離開,她還把這個他們從小到大玩樂生活的地方叫做鬼地方,她要出去,她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外面的世界生活,享受真正的陽光花草雨露,而不像這裡,一切都是假的。姐姐說,我留下來,你娶我吧,我們放妹妹自由,好不好?
他的心頓時一片苦澀,他能說什麼?難道要答應妹妹的胡鬧?死者爲尊,這是他們生活在這裡最基本的準則,如果這一次答應了妹妹,那下一次她會不會提更過分的要求?所以還是選姐姐吧,希望黃金衛士這個稱號,在他們這一代就終結,再不能延及下一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