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書悅心裡一驚,低眉順眼地說:“我喜歡住在下面。”桂宮裡冷冷清清的,她現在沒有武功,就算有武功,這麼高的距離,她也不敢跳下來。
“隨你喜歡吧。”
“謝謝!”
到了桂宮大殿上,桌上還擺着新鮮的瓜果,絳納爾拿着一本書,悠閒地靠坐在矮塌上,問:“又打聽到了什麼?”
蒙書悅坐下來,姿態也像他一般悠閒恣意,淡淡說:“聖君立國所求的民意,似乎並不樂觀。昨日聽聖君與護法們議事,似乎提到天正、柘國都在調兵,雖然我們在林中設了機關陷阱,但若他們不盲進,一把火燒起來,大本營不是就遭殃了嗎?”
絳納爾放下書,饒有興趣的問:“那依你之見該如何?”
蒙書悅深吸一口氣,沉聲說:“你說我們的戰士都在戰場上,留在這裡的是立國之後的未來,那戰士們的家人呢?留在這裡的人的家屬呢?孩子們的雙親、老人們的孩子們呢?我們要的不是身體的臣服,而是心的臣服纔是。我覺得聖君一開始就算錯了。”
擡眼看他,似乎並沒有生氣,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以爲這裡的人都是聽說了聖君之名,自願而來的,現在才知道,原本大部分人是被聖君強行請來的。他們有很多人,已經改名換姓,與一般人無異,安然生活在了陽光下,你一朝出現,就毀了他們的寧靜。赭翥栢栢族名聲在外,百人裡難得出兩個頂尖的人才,其他人資質平平,卻被名聲所累,而過得膽戰心驚,這是對他們的不公。而現在……聖君要立國,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你要他們的付出、他們的犧牲,問過他們的想法了嗎?”
絳納爾默然不語,臉上表情平靜,而蒙書悅卻說得惴惴然,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若拼了。從武力上來講,自己跟他毫無可比性,這裡就像個囚籠似的,她要逃也逃不出去,論心智,自己似乎也不是他的對手,那就唯有以心直口快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聖君爲立國謀劃多年,本來再等一等,時機就能成熟了,你卻大張旗鼓擄了蒙府的人來,就算真正目的是想誘使我,卻不該去靖門關裡襲擊,驚動了皇帝。越辳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越宮景若是對我不放手,他必定會派人來助。還有柘國,赫喧跟我交好,說不定還會說服柘皇與天正聯手……聖君就算有龍脊山之天險,但我們一共有多少人?如何拼得過兩國聯軍?所以我覺得聖君操之過急了。”
“若只想讓族人不受殘害,像天正、柘國的普通百姓一樣生活在陽光下,也沒必要要建起一個新的國家。南疆王將版圖併入天正,成爲南郡,疆族與天正人互相通婚、交易,由山民變成了農民、商人、大夫
,哪一點不好了?鑑元帝仁德,越宮景也會看在我對他的兩次救命之恩上,優待兩族。因此,聖君,我們放棄立國想法,出去見一見越皇與柘皇,對兩族今後的發展,與他們好好談一談,可好?”
“戰火連綿,最後受苦的不都是我們普通的百姓?”
絳納爾沉着臉,盯着她一言不發。蒙書悅本來很淡然,卻漸漸在他這樣凝視的目光裡緊張無措起來。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不怕死地說:“反正我覺得打仗不好,你們在安全的地方一聲令下,戰場上就多了無數的冤魂。”
絳納爾突然大笑起來,蒙書悅心裡越發忐忑。好一會之後,絳納爾才說:“你不是說自己膽小嗎?這會不是挺大膽的嗎?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先把蒙程殺了,再把你變成傀儡?”
蒙書悅哼哼兩聲,“死就死,反正這樣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絳納爾突然站起來,又嚇了她一跳,也趕緊站起來,退開兩步。絳納爾凝視着她,微微搖頭,“看來該讓你去見素氏了。”
蒙書悅心裡暗喜,看來她找到了一個對付他的法子。
瑪娜芝帶着她去了第八層。推開一間屋子,還出現了一個暗室,開門之前,蒙書悅問:“只有她一人在此?還是蒙府其他人也在?”
瑪娜芝視若罔聞,在暗室門上有節奏的敲響幾下,然後就從內往外開了,一股熱氣,夾帶着腥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一個跟蒙遠揚長得很像的人從裡面出來,嚇了蒙書悅一跳,一聲“父親”差點脫口而出。但不是蒙遠揚,兩人走路的姿態不一樣,那人對她也是視若無物。對瑪娜芝說撐不了多久了,等會咳第一聲之後,最多一柱香內會再咳兩次,咳到第三次就是極限了。
瑪娜芝看一眼蒙書悅,知道她已聽懂大夫的話,離開之前終究有些不忍心,說:“她一直在等你。若不是聖君半月之前將她帶回來,她早就沒命了。去吧,時間不多了。”
蒙書悅捂着嘴巴,不敢置信。牀鋪裡那瘦瘦小小的一團,是她嗎?
距年前她和東方去見素氏還不到三個月,那時她明明一切都好,還勸着她只做自己就好,她和東方那時就篤定,素氏一定知道些什麼。然而還未等她將謎底找出來,她又被鍾玉兒帶走了……爲什麼這一次見面,就到了要天人永隔的地步?
“呃……呃……誰在那裡?”牀那邊傳來輕輕的聲音。
蒙書悅趕緊抹一把眼淚,走過來,握着她的手說:“姨娘,是我,阿悅。”
“阿悅?”素氏握着她的手一緊,混濁的眼睛努力地睜着,慢慢有了一點光彩,像是難得的生命力好不容易聚攏在一起,從眼裡透出來。
這眼光讓蒙書悅看着傷心不已,柔聲說:“是我,對不起姨娘,我來晚了。”
素氏認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想撐着身子坐起來,但是哪裡能成?蒙書悅止住她,“姨娘……”
素氏慘淡一笑,“是我沒用。你現在來了
,就好。給我一把刀。”
這一句話說得格外久,說完了就聽到她粗重的呼吸。蒙書悅卻詫異:“姨娘要刀做什麼?”
素氏似乎沒有了力氣說話,用手輕輕的撥着她向外,蒙書悅只好起身到門口,問瑪娜芝有沒有小刀。瑪娜芝比她更吃驚,丟下一句“你等等”,跑了出去。
蒙書悅再進來就聽到素氏咳了第一聲,心裡驚懼,再度在她牀前坐下,“姨娘,你和我孃親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爲什麼我會是靈女?”
素氏含蓄地笑,“我們的秘密自會隨着我們的逝去而逝去。你是靈女,這是天註定的事。”
爲什麼到了這種時刻,還要瞞着她?蒙書悅伏下來,低聲呢喃:“那麼我父親是誰?蒙遠揚是赭翥族嗎?”
“悅兒,赭翥栢栢族的男女都忠貞,一生只有一個愛人。你只要記得你的孃親從來沒有背叛過你的父親,你的父親也是。”素氏臉上的笑意已然維持不住,胸口有一團濁氣,要破胸而出。
“那麼,告訴我,他是誰?他是誰啊?你們都知道,爲什麼要讓我一個人煎熬?”
素氏張張嘴,但一隻乾涸的魚,艱難地說:“刀……刀……你會知道的。咳……”
第二聲。
蒙書悅直起身子,後面有人帶着風進來,絳納爾的身影出現,問:“她要刀做什麼?”
蒙書悅不說話,臉上猶有淚痕,而素氏就像瀕臨死亡的魚,張着嘴,用力地呼吸。
絳納爾遞出一把匕首,蒙書悅接過來,打開刀鞘,寒光凜凜。
素氏看着眼前的高大黑影,推着蒙書悅,“出去……叫他出去。”
絳納爾雖然不懷疑她一個垂死的人能對蒙書悅做什麼,臨走之前,卻解開了蒙書悅的穴道,對她說:“如果有什麼事,我在外面。”
蒙書悅茫然的點頭。
素氏就好像迴光返照一般,用力撐起了身子,從蒙書悅手裡奪過匕首,說:“你退到門口。”
蒙書悅擋住她,低聲問:“你要做什麼?”
素氏卻詭異的一笑,湊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離開時,蒙書悅好像聽到她笑着說“我的女兒”,等她擡頭時,素氏笑說:“退開吧,免得弄髒你的衣裳。這一身靈女的裝扮,真的很好看。”
胸口幾個起伏,似乎又要咳出來。蒙書悅一步三回頭的退到門口。素氏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舉起刀,無比熟練的划向自己的胸膛。
“不……不!”蒙書悅只覺得胸口一痛,撲了過去,卻已經太晚了。
血如雨注,而素氏卻笑着,劃了一個圓,一手顫抖着在血肉裡探找。終於找到一個比血還紅的手環,那手環仿若有生命般吞噬着血液,閃着異樣的光芒,急切地套到了蒙書悅的手上。
素氏嘴角含笑:“我的女兒……你會原諒爹孃的……咳……”尾音一顫,變成一聲咳嗽,生命就在那裡戛然而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