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鍾氏傾國傾城的容貌並不是虛傳,她聰慧敏銳,總是能適當的表現自己的長處,身上總是散發着如同珍珠一般圓潤清秀的光芒。越宸在門外停了好一會,屋裡的人應該早就發現他了,卻一直沒有擡頭或者轉身。
“以前你一直梳着宮髻,太可惜了。”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她長髮垂肩的樣子了,很多年前,他最喜愛她這一頭如黑瀑一般的青絲。而如今他已早生華髮,而她依舊青絲如瀑。越辳嘆了一聲,邁進門。
皇后這才轉頭,臉上的笑意帶着幾分洞悉,傾國傾城的容顏沒有因幽居而有分毫減損,依舊是星眸璀璨,笑生春風。
越辳向她走近幾步,看到她正面對一盤棋,獨自對弈。
“太上皇屈尊前來,令蓬蓽生輝。”皇后坐着沒有動,口氣也很敷衍,就算當年他落魄,被髮配到封地時,她也從來規規矩矩,兩人私下相處,她也從來不懈怠。現在卻一副沒把他放在眼裡的感覺,越辳沒有惱,笑着說:“令蓬蓽生輝的,是你的美貌。”
皇后笑笑,又去看她的棋局,隨口說:“你是一個好男人,也是一個好皇帝,卻不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現在過來,是想宣判我的罪行了麼?”可惜有點晚了,他已下詔傳位,再沒有機會封另外的女人爲皇后了,這也算對得起當年他們倆誓言了。
“皇后也學會了跟自己對弈嗎?”越宸一邊說着,一邊坐到她對面,看了一眼棋局,不錯,跟從前她的棋藝比起來,大有長進。
“時光漫長,打發時間的同時,也想想自己爲什麼會敗。”人生如棋,處處皆陷阱,頻步步兇險,古人誠不欺她,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如此佈局,如斯心計,你果然學會了。”越宸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在你面前,我不會。”所以他的離宮是一個計,她以爲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實際卻是被人誘入了局中,而她還全然不知兇險將近,仍在沾沾自喜。
越辳拈一枚白子,落在一處,“從前我說過要教你的,可是你覺得沒用,不願意學。”
“人年輕時,總有些自作聰明自以爲是。”皇后看到那枚白子落下之後形勢大變,一邊摸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一邊說。
越宸看她一眼,笑了笑,黑子落在那處,這局棋已經勝負將分,又落下一顆白子,說:“其實你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從不說自己哪裡比旁人強,總是說自己哪裡不如人。讓很多的人,心甘情願爲你所用。”
皇后的眉頭皺着,摸着黑子,一雙手仍然修長纖細,美得讓人心動,思索好一會,又放下:“可我落入了別人設好的局中,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衰亡。你來見我,必定是璃兒有消息了,他……是死是活?”終於,她身體繃直,擡頭,看着他的眼裡發問,夫妻二十餘載,有些直覺和默契是很靈驗的。
“活着。他身邊也有一些死忠於他的人,我感到很欣慰。”
皇后嘆息着,手裡的黑子,凝重地落了下去,說:“可是一切還是在你的局中。”
越宸啼笑皆非,“我哪有設什麼局?”
皇后搖頭,他所處的一切,都是局,局中局。他年幼時,有太后給他佈局,他毫不幹起眼,遠離鬥爭中心,一切按部就班,活到他成人、成婚,離京就藩。他手上沒有沾一滴血,就回了京城,坐上了儲君之位。當上皇帝之後,天下便是他的大棋盤,第一步如何開局,第二步如何承續,第三步……第四步……乃至每一步,每一個人,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上天代你設局,纔是最可怕的。”這一局棋,因他的一顆落子,便成了死局。而按她自己的設計,本該是黑子贏的。
“若你不太過急切,這一切本該是可以避免的。”
“若你不捉摸不定,我又怎會兵行險招?結果,那些我以爲是爲自己和璃兒精心織就的未來,不過是上天要我代別人完成的嫁衣。我竟然眼睜睜看着本該屬於我孩子的一切,被你交給了其他的賤種。”
越宸的臉色一沉,“我最不喜歡就是你現在的樣子,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莊嬪她們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們爲什麼就比璃兒低賤?如果不是你做了太多的錯事,你沒有把璃兒教好,璃兒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不管你信不信,在他朝我射出那一箭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把皇位交給其他任何人。”
皇后自嘲地笑笑,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說的若是真的,又爲什麼要扶持越宮景?甚至慫恿他有爭位之心?她從來沒有把莊家那對母子放在眼裡,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他們贏了。長嘆一聲,幽幽說:“有時候我不得不想,命運竟然當真存在,而我們不知道又不相信。”
“是你不信,所以才反抗,結果事與願違。”越宸站起來,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皇后垂首低笑,他對她的耐心竟然只維持到這種程度,“那麼我的結果呢?”
“你其實不適合做皇后,可又不得不承認,你其實做得還不錯,只是不適合做我的皇后。娶你的時候,我是真心喜歡的,也曾暗暗立誓,你若不離不棄,我必不負你。我雖沒有對你明言此生唯卿一人,可我是打算這麼做的,然而你……你的餘生就去延城離宮度過吧,鍾家衆人流放,璃兒他若安心於民間,我必不追究,也不準阿景做出任何追殺追捕之事。”
離宮了卻殘生?這算是最輕的處罰了,她沉默着,直到越宸離開之後,才長長地輕籲口氣,神情忽然顯出疲憊,讓人突地察覺她已經不再年輕。
無人知道鑑元帝對他的皇后說了什麼,就連史官都未記載這一筆,只知第二天之後,皇宮裡就再沒有出現過鍾姓女子。而鍾氏皇后最後的結局,竟無人得知。只是後
來民間有傳言,鍾皇后並沒有在延城離宮終老,而是遠渡重洋,在一個小島上與廢太子及忠心耿耿的太子派們,安詳度日。十年之後,這座島上的思悅大軍聯合天正大軍,打到東夷本島,把東夷國變成了天正的屬國,每年須上交幾十萬兩的貢款。而思悅軍的主帥卻什麼沒要,依舊守着小島打打漁,曬曬網,閒了就到海上漂着。而五年之後,小島上來了一對古靈精怪的兄妹,叫嚷着說外面太好玩了,他們以後也不回宮了……
而那天沒有等到父皇的越清鯉心情很不好,黯然扒了幾口飯,不解地問:“母妃,他們不是都說皇后和太子做了大逆不道之事,父皇回來後,定會嚴懲他們,可是爲什麼父皇都回來這麼久了,根本沒有提這回事?今天本來答應了來吃飯,考校我的功課的,突然又取消,最後還去了棲鳳宮,父皇到底是怎麼想的?”
對於藍染的提議,恭妃心裡一直搖擺不定。前兩天是晉見之日,家裡母親和大嫂都來了,說的話竟然跟藍染的一樣,而且消息更比藍染靈通,說越宮景也在龍脊山裡失蹤,生死不明瞭。而越宮璃,不管他是生是死,他這輩子都註定與大位無關了。只要越宮景的死訊傳回來,皇帝現在就只剩下鯉兒一個皇子了……
不管如何,鯉兒馬上就要十三歲,是該多做些準備的時候,他們家隱忍這麼多年,也是上場的時候了。妹妹柔妃半瘋半癡,已經不中用了,因此她現在最重要的是教養鯉兒成才,得到皇帝的歡心,同時她自己也該行動起來,趁容貌未老,不說得到皇帝的專寵,至少也不要跟現在失寵一樣,絲毫得不到皇帝的關懷。
她絕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丹霞宮是新妃,品階壓她一頭,而近來思寐殿卻藉着希樂的嬌憨可愛,隱隱有上升的趨勢,她怎麼也不能容忍一個七品小吏的女兒跳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
母親說,皇后與太子的事,有外面的朝臣們使力,她只要安心等待結果就好。因此恭妃摸了摸孩子的頭,“小孩子家家,管大人的事做什麼?吃完……”
“母妃!”不等她話說完,越清鯉就像被人踩到痛腳一般跳了起來,“我已經不小了!再過三個月我就十三了!太祖十三歲的時候都娶親了!十五歲就開始上陣殺敵了!你們能不能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
恭妃聽着好笑,打趣說:“難不成鯉兒有了意中人,也想娶親了?”
越清鯉黑着一張臉,看着恭妃臉上的笑,突然覺得很刺眼,雙手在桌上一拍,衝出去了。
恭妃笑了笑沒在意,藍染讓人收拾,沏了杯茶送到恭妃跟前,低聲說:“聽說外面傳了個消息進來,皇上看了之後便心情不愉,連奏摺都沒心情批。說是因爲下雨的緣故,皇上說等雨停了,在花園裡擺兩桌,讓大家樂呵樂呵。傳膳之前,皇上似乎要在園子裡走走,誰知就走到了棲鳳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