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兩人分開，蒙書悅也不願意那麼早回去，沿着跟寧璨相反的方向，尋着樹蔭走着，涼風習習，不遠處的微湖碧波盪漾，湖面上飄蕩着大小不一精美的畫舫、花船，就如豔的花朵一般。
走了小半刻鐘，循着一條山道，竟然發現了一處紅楓林，林內廊亭考究精巧，迴廊上風景宜人，蒙書悅便找了處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來。中午喝了酒，昨晚又出去溜達了半宿，此時清風拂人，蒙書悅不由的便有些睡意上頭。
睡意朦朧間，感覺到有人打量的目光，她換了個易於出手的姿勢，再慢慢睜開了眼睛，竟然是換回本來面目的越宮璃正倚在亭柱旁，望着她笑。看到她醒來，便走了過來，笑說：“還準備等你睡着了嚇你一跳呢。”
語氣間是說不出的親暱，蒙書悅不自在的垂下眼睛，他們昨晚不是達成共識了嗎？從此天各一方，無仇無怨的各自生活，再不爲過去所困。淡聲說：“你怎麼穿成這樣出來了？越宮景聽說也到了微湖山莊，被他知道了怎麼辦？”
“阿悅，你是在擔心我嗎？”
蒙書悅輕嘆一聲，“是，畢竟相識一場，我不希望你死得太難看，也不希望他背上弒兄的罪名。”
越宮璃的笑僵了一下，眼中便冷了兩分，“我就是想引他出來做個交易。”
他都這樣說了，蒙書悅還有什麼好說的？“那你就來錯地方了，聽說他參加了鬥寶，你應該去那裡。”
“還沒到時候。阿悅，上面風景更好，不如上去走走？”越宮璃淺笑着問。
蒙書悅搖頭，“既然你是來賞風景的，我便不打擾了。”
“阿悅，”越宮璃伸手攔住她，“不然在此坐坐也行，我想跟你說說話，不如你給我講講我們之前的故事可好？”他始終還是不能完全放下的。
“我們哪有什麼之前的故事？”她的傷口好不容易結了疤，讓她忘了痛，她打算放自己一條生路，讓一切皆隨雲煙，他要她講述之前的事？是想讓她再痛一次？
“不如我給你講講我落崖之後的事？”
“不必，知道你活下來了，還活得很好，就行了。”蒙書悅冷漠地轉身。
“阿悅！”越宮璃拉住她，“我知道自己做了多殘忍的事之後，從來沒有奢求過你的原諒，我只想補償你……嗯，以後你會知道的。我真的很後悔，我這次回來，就是打聽到了越宮景會來參加荷花節，你知道的，我現在不方便進京。等晚上見到他，我應該連夜就會離開了，以後或許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你可以多陪我一下嗎？我們把從前你期待我做而我沒有做到的事，現在去做一遍，好不好？”越宮景是臨時插進來的，他回到微湖山莊時才聽說，竟是爲了幽合香而來，聽說還讓華無尤出去找了苦慧，直到前天晚上聽到幽合香和藤藻麻一起使用，可以招魂的說法，他才明白越宮景真正的目
的。可他昨晚見到蒙書悅，她根本就沒有失憶，只是她爲什麼要假裝，要騙越宮景他們呢？
“於事無補，又何苦來哉？既然已經放下了，就應該不再想這些事了。你昨晚說有人想見你，其實是你想見越宮景纔來的吧？”
越宮璃拉着她，坐到石凳上，冷笑着說：“越宮景又何嘗不是爲了我來的？昨天給你解圍的人並不是顧全，就算是顧全，他幾乎都不認識你，又怎會替你出手？”
“可……可是他的背影那麼像！”
“世間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有，何況是一個背影而已？顧全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六大顧姓侍衛，現在只剩下一個顧冷了。”越宮璃的神色間染上一絲悲痛。
蒙書悅也跟着陷入沉思，不是他的人，難道是越宮景的人不成？
“阿悅，在你的故事裡，我最後的結局如何了？”
蒙書悅嘴角扯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沒活到那麼久。”
越宮璃心中一痛，是他的錯，“阿悅，你以前最喜歡吃豬蹄，任何做法的豬蹄你都喜歡吃，現在還喜歡嗎？”
蒙書悅搖頭，“當年被你說粗俗，形象全無，我便再也不敢吃了。”未出嫁之前，不被慶氏待見，蒙遠揚也從來不聞不問，府中丫頭婆子看人下菜碟，她和伴兒的伙食還不如廚房裡婆子們的好，一日三餐難見葷腥。大醬豬蹄是她孃親生前做得最好也最愛的菜，孃親說女人常豬蹄不顯老，她當年愛吃倒不是因爲這個，而且跟伴兒素得太久了，偶然有一回，伴兒從廚房裡偷了幾塊豬蹄回來，兩人連骨頭都差點嚼爛了吞下去。後來豬蹄就成了她的一個執念，嫁人之後，前半年越宮璃還是有耐心哄着她，下人們也不敢輕視了她，聽說她喜歡吃豬蹄，變着法子的做了送過來，那味道好是好，可她還是覺得沒有記憶中孃親做給她的好吃，也沒有當日伴兒從廚房裡偷來的那幾塊好吃。
那一天越宮璃本來說不回來吃晚飯，而她剛好得知了伴兒在蒙府的處境，接了她過來。她學着伴兒當日那般，故意從廚房裡偷了一盆醬豬蹄回來，兩人正關着門在房裡啃得形象全無，然後越宮璃回來了。丫頭們不知是不是故意想看她出醜，也沒有一個人提前通報，所以越宮璃回來之後看到的就是兩人啃得一手油，臉上沾滿了醬，好像花貓一般。越宮璃丟下一句“成何體統”，她就整整三天沒有看到他。後來她就再也不敢吃豬蹄了。
他的夢是殘缺的，只記得聽她說過自己喜歡吃豬蹄，是源自於她的孃親，卻不知道還有那樣的曲折。看着她嘴角淡然的笑意，越宮璃覺得心裡有點堵得慌。他南下之後，親善了很多，常常混在跟從他的士兵們羣中，聽他們說各種各樣的混話。也喬裝打扮了混入從前他絕對不會看一眼的平民羣中，聽過最下層的男人們說如何討好自家女人，如何調教家裡的惡婆娘。很多男人言語間是對自
己女人的百般不屑，認爲她們除了生孩子做家務之外百無一用，但眼底眉尖的幸福歡欣卻是無處遁形。他那時才明白，原來過日子是那樣的簡單，他從來沒有對女人們操過心只是因爲他自己的身份。所有靠近他的女人，無一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對應的東西，只有她，只有他從來不屑一顧的妻子，對他百般討好卻無一所求。
而現在他剛想討好她一回，卻又被自己當日的所作所爲堵了心。再說什麼都帶了幾分小心：“你的字後來練成了嗎？說要寫的跟我一模一樣的。”
蒙書悅又是搖頭，這也是當年才嫁進去時，越宮璃對她還有幾分情意的時候，帶着她去書房紅袖添香時說的話。前世的她，琴棋書畫只是粗通，孃親去世後，四姨娘待她冷淡，慶氏更是巴不得她什麼都不會纔好。所以成年之後，也只是維持七歲左右的水平，她孃親的字寫得不錯，可惜沒有嚴厲管教她。因此字寫得歪歪扭扭慘不忍睹，越宮璃當時見到笑彎了腰，就說要教她寫字。越宮璃自小被當作儲君培養，皇后從來不在學習上寬容他，他的字、畫都是經過大師指點的，自成一體，別有風骨。當時她就說好好練，說不定一年之後，她肯定能跟他寫得一樣好。
其實她還是要感謝越宮璃的，嫁人之後她學會的東西，比她在未嫁之時學的多多了。她的字畫琴藝都是越宮璃教的，沒有學全，但至少有五六分像，絕對能拿出去見人了。
看到她又是搖頭，越宮璃頓時就泄了氣，“阿悅，難道我就沒有做過一件值得你感動的事？”
蒙書悅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越宮璃一愣，自己真是混蛋啊，連一件讓她值得感動的事情都沒有啊。蒙書悅突然又開口了：“有的，來月事的時候，我總是手腳冰涼，前兩天痛不欲生，你給我暖手暖腳，還給我揉肚子，找太醫過來給我調養身體。答應我，在我沒有生下嫡子之前，絕不讓姬妾們先懷孕。”只是後來這個誓言破了，兩年之後，除了她的肚子，先後有六個女人懷孕，生下了四子二女。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她不怪他的，所以當年他們纔對那個孩子滿懷期待，可是他又最終捨棄了那個孩子，捨棄了她。
“在皇后娘娘對我有非議的時候，你站出來爲我說話，替我向娘娘求了恩典，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進宮盡孝，其他日子都不用。”這項舉措看起來對她好，其實這纔是皇后越來越看她不順眼的根源所在。當年她不懂，可心裡還是很感動他的體貼。
“我生日的時候，再忙都會回來陪我吃晚飯。你還曾給我畫過一幅畫當賀禮，也曾單獨爲我吹過曲子。”就是因爲還有這些讓她心軟的記憶，所以她才放棄了復仇。
愛才有恨，而她現在不愛也就不恨了。
越宮璃絕對沒想到，聽到的竟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阿悅，如果我不放棄，還是想得到你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