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越宮景看着香爐上青煙嫋嫋,似自言自語,又似詢問陳安祿一般問道:“你說,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他們四家的天下?”
陳安祿自不敢答,只低頭假裝自己沒聽見,越宮景本也不指望他回答什麼,只當他不存在,徐徐伸出一手,修長有力的手指探入煙霧中一攪,霎時煙霧被攪得扭曲四散,飄飄渺渺不見蹤影,可過了一會,底下升起的煙霧又變得清晰可見。
越宮景凝視許久,終於肩膀一塌,懶懶的靠在軟墊上:“安祿,把四家適婚的人都給朕挑出來。”
“喏。”陳安祿低頭應下。
再說這邊皇帝剛離開的周家,周書海正對着周文清吹鬍子瞪眼:“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家的,在這裡蕩什麼鞦韆!不是告訴你陛下來了嗎!還好陛下沒怪罪於你,不然老夫也保不了你!”
周家小女兒周文清,在都城中也是小有名氣,卻不是因爲文采女紅,而是一副潑辣的脾氣,膽色上絕不輸與男子,一身武功也是相當了得,不過她本人倒是沒有因爲練武而長得粗壯,小小的個頭圓圓的臉蛋,甚至還有那麼一丁點小嬰兒肥。
周文清仍舊蕩着她的鞦韆,在周書海面前一晃一晃的,笑盈盈的問:“爹爹不是說那皇帝不敢對周家怎樣嗎?”
“胡鬧!”周書海低聲訓斥,“這話怎可隨意說出,小心惹了禍事!”
周文清撇了撇嘴,不在意的用力一蹬地,鞦韆高高的蕩起,到最高點時,她突然一躍而出,身姿輕如燕子一般,輕飄飄的落在了最遠處的牆頭,又一個點地跳到了牆那邊,還不忘大喊一句:“爹爹最無趣了!”
老人家的眼力差點都要跟不上她的身影,周書海聽她喊得中氣十足,懸起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了,這小女兒實在是慣壞了,在家裡從來也不好好的走路,總是飛來跳去的,自己生怕她摔着碰着,後怕得連女兒的抱怨都覺得無甚要緊。
這幾日朝堂上也不安寧,越宮景好幾天都是面帶冰霜,出了蒙書悅的書信還能讓他展顏一笑,其餘時候總是板着一張臉。
陳安祿依吩咐挑好了四家正當適婚年齡的人,嫡系庶出分得清清楚楚,還選了朝中適婚人選,身份地位高低分開,整整齊齊的碼好,深吸口氣,捧着一疊紙進了御書房。
沒辦法啊,他這種貼身伺候的人,通常是死得最快的。
他低着頭把名單放在桌邊,略一擡眼飛快的掃過越宮景的臉龐,發現他眉頭緊蹙,立刻決定先把這事給放一放,乖巧的給越宮景添茶磨墨,又把窗戶推開一些,讓空氣清新點。
也不枉他跟了越宮景那麼多年,這時候伺候起來還是相當妥帖,越宮景想要喝水,剛一擡手他已經把茶盞送至手邊,越宮景想要沾墨,那硯臺已經自動的到了筆下。
如此順順利利的批審了半個時辰,效率倒是高了許多,連帶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越宮景放下
筆,眉頭又鬆開一些,目光掠過硯臺茶杯和窗戶,最後落在陳安祿身上:“你倒是琢磨得透。”
“陛下聖明,”陳安祿又喊起了冤,“奴才哪敢揣測聖意,只是奴才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陛下,心中唯有陛下一人而已。”
越宮景哂然一笑,順手拍了拍陳安祿的臉頰:“好好好,朕知道你忠心不二,那是什麼?”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桌邊那疊紙,陳安祿覺得他此刻心情算是不錯,便趕緊來邀功:“回陛下,前幾日陛下要奴才挑選四家適婚人選,奴才已經挑好,奴才想着陛下也許是要恩賜四家,爲其指婚,便斗膽也選好了大臣家中的適婚人選,陛下恕罪。”
說是恕罪,其實就是想跟越宮景說,他不僅做好了對方交代的事,連對方沒交代的也一併做好了。
越宮景見他越說頭低得越下,最後乾脆跪下,心裡一陣好笑,這人跟了自己許久,他還不知道陳安祿那點小心眼嗎?
若他不是越宮景,若他不是陳安祿,恐怕這位皇帝就要把這個多做事的內侍給殺了,畢竟陳安祿之前也說了,聖意豈是旁人可以揣測。
“起來吧,”越宮景裝模作樣的訓斥了幾句,“以後不可如此。”
陳安祿知道自己邀功成功,也裝模作樣的答道:“陛下聖明,奴才遵旨。”
越宮景不再理他,取了四家的名單看了起來,其他三家現在倒也不急,就是這周家,他此刻最爲關心,現在南方災情算是穩住了局面,但財力仍然吃緊,周家和戶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況且周家是第一大商,控制着好幾條經濟線路,有時候他做事甚至要顧及周家利益,這帝王之位身家性命,自打坐上去的那一天起,就是高懸空中的。
周家長子周文彬早已娶妻,家中侍妾有三,必然不在人選之中,次子庶出又混跡江湖,三子年齡倒是正好,可惜爲人過於放。蕩,在京中也是一霸,都不是什麼好人選。
越宮景目光下移,便看見了周文清的名字,他覺得有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陳安祿伸着脖子在一旁看着,見他陷入沉思,就出言提醒:“陛下,這不是那日咱們去周府,逛園子時在後院嬉鬧的周家小女兒周文清嗎?說起來這姑娘也是有趣,別的人種花也都是種些牡丹芍藥,再不濟也得是些顏色豔麗的,偏她種的含羞草,一不注意還以爲周家小氣,院子中間全是雜草呢。”
這麼一說,越宮景就想起來了,當時陽光正好,那些含羞草粉嫩的花朵團團絨絨的,十分可愛:“哦,是有這麼一回事。”
陳安祿又道:“這周家小姐可是周書海的心頭肉掌上珠,聽說這位小姐平日不好女紅不喜綢裙,就喜歡舞刀弄槍的,一身功夫相當了得,其中輕功最爲擅長,有踏雪無痕之稱。”
“哦?”這小姑娘挺有意思,越宮景一時好奇,“實際如何?”
身爲內侍之首,也掌管着東廠勢
力的陳安祿,對於這些世家朝廷的消息清楚得很,他略一沉思整理後答道:“周家小姐今年十六,前兩月的生辰,據說晚宴來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說起來也確實奇特,別人送的都不是什麼珍寶,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一盆藥草,一些機巧物件,或是心法之類的,周小姐擅使雙鞭,女紅廚藝卻一竅不通,行事幹脆利索,一點也不似女兒家,輕功……恕奴辦事不利,恐怕她夜入皇宮也不是難事,不過進了再想做點其他的或者想出去,也絕無可能。”
聞言,越宮景有些訝異,他還真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有如此大的能耐,能進得了他的宮門,皇宮用銅牆鐵壁來形容也不爲過,不過,那也僅限於能進的來而已,對於此事,越宮景並不準備責怪陳文祿,要說守一座偌大的皇宮要連個人都進不來,也實在有些難爲人。
“以周書海對周文清的疼愛,爲何她未曾婚配?”
“陛下,其實周家小姐尚未出世時,周書海便已指腹爲婚將她許給了原來的相爺公子,誰知周小姐長大後喜武厭文,對這位未婚夫十分不滿,雖說父母之言媒妁之約,但她鬧了幾次甚至離家出走後,周老先生竟然也真的就解除了婚約,爲此還和之前那位相爺鬧得十分不愉快,不過也足以證明,周老先生對周小姐的疼愛。”
“竟然還有此事?”越宮景的指尖撫過周文清三個字,慢慢的心裡有了個想法,“此事辦得很好,甚合朕意,賞。”
陳文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點合了越宮景的心意,不過這賞可沒有假,他立時喜上眉梢,歡歡喜喜的行禮:“謝陛下。”
自他登基以來,兄弟封王封地被打發走了幾個,終有些疏遠,但還有一個小弟弟越宮凜和他走得近,只是這個弟弟行事奇特,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學人家行走江湖,說是自由慣了,也正是因爲這性子,他才和越宮凜之間沒有芥蒂。
而如今,似乎是該替這成天在外野的弟弟收收性子了。
他指尖點了點周文清的名字,露出幾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意:“傳旨,朕後天要去上清寺禮佛一日,爲南方祈福,朕聽聞周書海對佛學頗有研究,後天讓他一同前去。”
陳文祿低下頭:“喏。”
皇帝出宮還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不說身邊伺候的人,搬東西的,就是侍衛人數就不少,哪怕這事越宮景交代過不宜聲張,但出宮時,一行隊伍還是浩浩蕩蕩的近一千人。
申聰自然隨行護衛,騎着高頭大馬緊緊的跟在越宮景所乘的馬車之後,陳文祿則在另一側,隊伍中不少內侍宮女都是步行,不算太遠的距離也足足走了一上午。
到達上清寺時,正午的陽光落在大殿前巨大的銅製度香爐之上,佛幡在青煙中飄動,頗有韻味。
周書海帶着周文彬大清早的就候在了上清寺,見越宮景到了,就跪在門口迎駕,一番禮節下來,才進了寺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