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面急速地往宮中趕去,一面心中暗自揣測這兩名不速之客的來頭。見了康熙,便撿着能說的,把裕親王的意思轉告了皇帝。康熙多少有些失望,唏噓了一番,道:“既然你皇伯父已經拿定了主意不出山,朕也不便再做勉強。你和你伯父素來親近,往後更要多多走動,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朕。”胤禛應了一聲,便退了出來。
纔出了門口,就見太子身邊的管事太監張萬強守在拐角處鬼頭鬼腦地張望,見到胤禛,張萬強連忙一溜小碎步跑了過來,附在胤禛耳邊道:“四爺,太子爺請四爺去一次。有急事。”胤禛眉角掀了一下,道:“太子可有說是什麼事?”張萬強陪着笑,道:“太子爺的事,奴才哪裡敢問。太子正在菊香書屋裡候着四爺呢。”胤禛無奈,道:“你先去回太子一聲,我這就過去。”張萬強聞言如釋重負一般,千恩萬謝了一番便三步並作兩步奔太子處報訊而去。
胤禛雖是一臉苦笑,卻也只得再匆匆趕往菊香書屋。蘇拉小太監們打開厚實的門簾,就見太子坐在屋內正中左首的椅上,沉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看到胤禛,太子像是急於要站起來相迎,卻又生生地頓住了,轉而吩咐小太監道:“屋內的炭氣太重,撤去些火盆,我和四爺有要緊事談,你們退下便了。”小太監便移去了兩個炭盆,退出時又將房門掩了起來。
太子一直看着小太監的動作,直到房門關起的那一刻,太子這才站起身來,向有些模不着頭腦的胤禛一讓,胤禛便在太子的下首坐了下來。太子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道:“四弟,昨日哥子酒吃的多了,說的什麼竟是都不記得了,若是說了混賬話,兄弟你可別在意。”
胤禛這才明白,太子如此煞有介事地將自己相邀而來,無非是想探探口風,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便做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扭捏道:“二哥,小弟實在一向不勝酒力。才喝了兩杯,竟就睡了過去,不成體統,倒叫二哥見笑。小弟不知有無胡言亂語,可不要污了太子的耳朵?”
太子有些將信將疑,卻又不想被胤禛看出來,便故意笑了兩聲,道:“四弟說得見外,兄弟之間的私房話,哥子就算再怎麼也不會往外頭去說。倒是我,早上起身之時,竟還有些昏沉,惹得師傅們今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我面前勸諫了幾個時辰不說,少不得在皇阿瑪跟前也再奏一本。四弟醒的挺早啊?”
胤禛見太子左一句右一句的還在試探,便哂笑道:“二哥寬容,讓小弟感愧。小弟其實有個小時候做下的毛病,三更多些,必定是要起夜的。以前還在淑芳齋的時候,總是嬤嬤們叫起小解,後來也就養成了習慣。今早醒來,頭疼欲裂,擦了把熱手巾纔好些,但也不着南北的。二哥的奴才們確實伺候的好,不像我府裡的,忒得沒有規矩。這不,奉了皇阿瑪的旨意去裕親王府,今日不必上書房,否則,師傅們少不得要用上那把皇封的戒尺。”
如此一番解釋,才總算讓太子放下了心,便又扯着胤禛聊了些閒事。胤禛記掛着那兩個鳴冤之人,哪裡還有心再浪費功夫,好容易尋了個空,告了罪,纔算逃了出來。
出了宮,禛嫌轎乘太慢,便騎了侍衛的馬,一路飛奔趕回了自己的府邸,高無庸早就迎在了門外。胤禛跳下馬,把馬繮繩扔給了從人,便大跨步往府中走去。高無庸亦步亦趨,道:“按照爺的吩咐,把那一老一少兩個人留在了南院書房裡。”胤禛突然停住腳步,道:“今天事多,我也忙得有些亂了,他們叫什麼名字,可有提起過?”高無庸“哎呀”一聲,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爺恕罪,是奴才的疏忽。他們只是說姓李,年齡大的那個像是管家,不然就是長隨,年少的那位倒是少爺,兩人看衣裳穿着,像是家境殷實,聽口音,奴才倒是吃不太準,但指定是南邊的。”胤禛心中突然閃過一絲靈光,只是還不確定,只是點了點頭,加快了點步子。高無庸將胤禛引到書房門口,見那一老一少徑自坐着,便不滿地“咳嗽”了一聲,被胤禛一眼瞪了過去,便垂了頭不再作聲。
四十出頭的那位見胤禛進來,瞧着胤禛一派貴介的樣子,倒也吃不準路數,便陪着些小心,問高無庸道:“敢問貴管家,這位貴人是?”
高無庸卻聽着有些來氣,先前,不管他怎麼問,這二人就只說是四阿哥故人,有冤要求四阿哥伸張,其它不管再怎麼問,都像是缺了嘴的葫蘆,再不肯倒出一個字來,弄得高無庸好生鬱悶。此刻,縱是胤禛在旁邊,也不免要發發牢騷,便沒好氣地道:“二位不是哭着喊着要見我家主子,還說與我們爺早就相識。此刻四爺就站在這裡,你等倒還問是誰,原來二位是蒙人呢?”
胤禛聽着話裡刻薄意味越濃,不由眉頭皺了起來,斥道:“主子面前,奴才就這麼大剌剌的說話?原本在宮裡看着你還守點規矩,這才特別問內務府討了你來,不成想卻是如此放肆!滾出去,自己前院跪着等候發落。”高無庸本來就怕胤禛,此刻見胤禛的臉陰沉的怕人,更是腿肚子發顫。
還是那名管家打扮的頭腦清明,見狀拉着那名七八歲的小童跪在胤禛面前,道:“小的不知是四阿哥駕到,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貴管家說的也不爲錯,小的之前確實未曾見過四爺。但草民此來,確是有千古奇冤一樁,而這件事也確與四爺的故人有關。”
胤禛點了點頭,轉向高無庸,道:“這次就算了,你知道爺的脾性,妄言妄行者,從不寬宥。往後長點記性,下去吧。”高無庸這才暗暗吁了口氣,再不敢造次,逃出生天一般退了下去。
胤禛細細打量着兩人,高無庸倒是觀察頗爲仔細,年紀長的那人,穿了件湖青半舊寧綢長衫,上身是一件玄色棉坎肩,頭上一頂六合一統帽,論穿着,確是不貴不賤,生生一幅管家樣。年少的那名,穿的就考究的多,銀灰色的狐皮坎肩之下,是月白鵝絨袍褂,比之京中的官宦子弟也絲毫不落下風。細看這少年,一臉的稚氣,看神態不過七八歲,可身量頗高,已經超過了胤禛的腰際。
管家模樣的扯着少年足足叩了三個頭,再擡起臉時,已經滿面淚流,道:“四爺,您一定要給我家老爺做主啊!”
胤禛見他淒涼,溫言道:“先別急,你家主人是哪一位?照你之前所說,他與我有舊?”
過了半晌,管家才稍稍安穩了些情緒,依舊不肯起身,道:“我家世代行醫,家老爺四爺您見過的,他曾在營內做過醫官,名叫李崟。四爺可還記得?”就在這一刻,電光閃過一般,胤禛失聲叫道:“徐州的李崟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