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北風,天上飄起了小雪,蘇培盛忙伺候着給胤禛披上了鵝絨大氅,道:“王爺,寶柱在府門口候着您呢。昨兒高無庸奉着王爺之命,已送兩支上好的百年老參給八府上。”胤禛點了點頭,往府門口走去。胤禩告病已有幾日,據報病得不輕,又逢着快到良妃忌日,胤禛特意選了休沐的日子過府探望。
聞知胤禛過府,胤禩倒是肯強撐着病體,見見這位平素往來無幾的四哥。胤禛進了胤禩府裡,府內的長史忙迎了出來,陪着他轉至內廳,就見胤禩頭上繫了一根帶子,滿面病容,被兩名太監攙扶着,緩緩迎了出來,見了胤禛,便是不迭地告罪:“讓四哥久候,分外的失禮了,你看我這……來,四哥請書房寬坐。”胤禛看在眼裡便覺做作,也不言聲,隨了他同往。
轉至後宅垂花門,一時又叫人送過太醫,進了書房,摒退從人便就只剩了他們兄弟兩個。細看上去,胤禩面色只略顯蒼白,身子微有些虛浮,別處倒瞧不出什麼纏綿病榻日久的徵兆來。屋內雖燒着地龍,胤禩衣衫倒裹得尤其暖實,據他所言,調理了這幾日方能下榻來坐坐,仍禁不得一點風。胤禛看他模樣便不肯讓他起身,讓將就靠在榻上對面說着話兒,“這樣的時令,最易着了寒氣,且好生養着。原想着你五月間隨扈,身子沒好透就去塞外恐有些難處,不想看着似好徹底了,現時又有這些反覆。”
胤禩勉強一笑,附和着接道,“我這個身子最不頂事,自小就這樣兒,四哥您也知道。老九一貫說我,他才換件絮衣,我這就得穿件皮夾襖才防寒,忒單薄不濟事了也。”胤禛聽聽便過,並沒想就回道,“自個兒珍重些總是無錯的,就他那素日着三不着兩的性子,能照應好自己已是上佳,那些個渾話甭聽他胡扯。太醫看了是怎麼說?”
這就又扯遠了,胤禩本就沒什麼大病,不過近些時候心裡煩着,又不想見人才裝了這症候給外人看。如今見胤禛來了便有心說道一二,試探也是試探,但更爲放些風聲給他,眼下見怎麼也說不到軌上來,便又把話頭往回扯了扯,“老九滿口渾話,我自然不去理會他。不過,四哥真不愧是夙日參禪的,這看人,一眼就到底了。”
言外之意聽着明顯,胤禛不由眉頭一蹙,“八弟這話是怎麼說?”胤禩一見得了話縫,面上便起了幾分怨艾之色,“妃母故去也有一年了,那幾年間純是受我的牽累,遭了皇阿瑪厭棄才積鬱成疾的,每每想起來,就心內難安,寢食劇減。弟弟如今是個是非之人,四哥肯來看我,就是給我的大臉面,原不該說些不着調的事兒來煩四哥,可是爲着兄弟們想,我這心裡又過不去……”
胤禛縱然膩味這東一搭西一搭,不着邊際又十分肉麻的話,面上好歹還是支應着道,“兄弟之間不說這些虛辭,八弟有話,不妨直說。在理的,我聽了再看怎麼區處;不在理的,也勸八弟往後莫要出口。”胤禩點點頭,略一頓,低聲道了,“我也不瞞四哥,老九如今真格是越發不像樣,他身邊那個親信叫做何圖的,成日裡慫恿着他盡做些顛三倒四的事兒,那些個昏話傳到我這裡來,我都替他擔着一萬分的心——”
胤禛暗度着胤禩的意思,料想他二人間也是各懷鬼胎,不禁心底冷笑,雖不願摻和,但見說到這份上了,也便順水推舟,就口接道,“他要作孽,也不是底下人就能慫恿的罷?那個何圖不是老九出力,助他外放做了一府同知麼,到如今怎麼還有這些過從?”“哎,四哥清貴人,如何知道他辦的那些事。”胤禩長聲一嘆,又一拍牀榻,“老九多次同我說,何圖明着是外放了,只他但有所用,即令何圖從速來京,你說,這不是拿國家公器等同兒戲麼?”
胤禛望了他,淡淡道,“你既知道,如何不勸他?”胤禩搖搖頭,面上很是無奈,“勸也不聽的。這倒也都罷了,近些時候常同人說些糊塗話,講什麼他初生之時很有些奇處,宜妃母曾夢日入懷,還又夢見有什麼北斗神降臨,他年幼病時,也看見有滿殿的金甲神庇佑護持,日後方得痊癒,他自言儘管有這些瑞兆,心思倒淡的很。”胤禩邊說着,邊望了胤禛,“他自個兒撒癔症,也就害他一個,偏生要把旁的兄弟也搭進去。我還聽說,他近日常說胤禎好,‘十四弟才德雙全,我弟兄內皆不如,將來必大貴’這便是他當了外人,說給何圖的原話。善的人聽了只當是他錯了主意,存了妄想;惡的人聽了告到皇阿瑪跟前,豈不又要掀出大風浪來?”
胤禛一壁聽了,一壁猜許是因老八前番重挫失了銳氣,十四愣頭頂撞反得了皇父青眼,再又有老九在裡邊調三斡四的干係,三人互生了齟齬,暗恨相嫉,纔有胤禩今日這些告白,否則以往日間他幾個如蜜裡調油一般的,如何能說了這些忌諱不合的言語與他聽。如是想着,胤禛也就不置可否,隨意拿起手邊的蓋碗淺呷了一口。這廂胤禩仔細留意了他的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麼來,不免有些灰心,“那個何圖,在地方四處結交紳衿仕宦,很是說些不着調的話,偏着結交的又都不是些什麼好人。就這,還九爺親告訴他‘人材難得,你該爲留心’……這些話,我要去勸,不免瓜田李下了;可若不勸,雖說與我沒有半分干係,萬一要教皇阿瑪知道了,難跑又是我的一樁大罪過。”
胤禛爲着胤禟的舉動,不禁陷入沉思,想起來幾日前戴鐸的寄信,戴鐸再四勸他留心儲位,胤禛自忖他於朝局,遠比戴鐸的聰明賣弄要看的更深些,至於其信中所言‘處英明之父子難’、‘左右近御宜破格優禮’等語,本就不消他贅言,只是聽了胤禩非議胤禟的這些話,戴鐸那兩句‘當此緊要之時,當廣結人心,不容一刻放鬆”、“倘高才捷足者先主子而得之,我主子之才智德學素俱高人萬倍,人之妒念一起,毒念即生,至勢難中立之秋,悔無及矣’拍馬意味甚濃的話,倒讓他深思起別樣打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