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回到烏南巷時,月灑西樓燕回坊,自家掛着兩個小燈籠,照亮這一處的光亮,燈光之下,高高方正的木門上掛着一草繩串着的鯽魚。
她有些疑惑的將魚取了下來,見是條新鮮的鯽魚,門板上的水跡未乾,環顧四周倒也沒看見人,推門進去時桃子正站在門後朝她搖尾巴。
“桃子,我回來了。”
謝雲也沒去猜測到底是誰送來的,或許是鄰居大娘謝她之前送去的石磨,這次特地送了她一條魚呢。
回屋時,桃子一直圍着她的小腿打轉,雙眼緊盯着鯽魚不放,謝雲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頭,回身將鯽魚洗淨颳了魚鱗,又加上大蔥豆腐放進小罐裡,特地燉了一鍋魚湯。
院落外的蟲鳴聲是她難得的安閒時刻,謝雲拿了話本,將裝滿果脯乾果的盒子放到鞦韆旁的方几上放着,她伸了個懶腰,坐到了鞦韆上。
果脯的滋味在她嘴裡蔓延,話本正寫到了主人公相愛難分的場景,謝雲不明白這份感情,只吃吃的笑着,這些個文人書生寫得太過迂腐,辭藻雖然華麗,可她大多都不解其意。
桃子在地下對她叫喚,謝雲扔了幾個果脯給它,見它歪着頭嗅了嗅,倒也不吃,眨眼便又擡起頭對着謝雲搖尾巴乞食。
“你這壞傢伙,扔給你你都不吃,還要找我要。”
桃子哪裡聽得懂她的話,仍舊奶聲奶氣的叫喚着。
鯽魚的香味越來越濃時,謝雲仰頭使勁嗅了嗅,就像地上的桃子一般。
“這樣的生活真好。”
她感嘆時,眼裡的亮光就是這滿天星辰,對未來的期許也藏進了眼眸之中。
而這魚香味順着風飄出去很遠,遠到都能透過淡淡的薄霧窺看見陸家的宴會,三兩成羣,陸瀾清坐在他那二老爺身旁,止不住的敬酒,擡頭時見這月亮高懸,似有香味而來,他先是愣了一會兒,轉身便又恢復到大笑的模樣。
“來,二叔叔再來一杯,這酒可是我的心頭好。”
一連幾天,謝雲的門前都掛着一尾小魚,魚的種類不一,但顯然都很新鮮,放置的時間也各不相同,有時候是一大早天還未亮時,就已被人掛在了上面,有時則是等到傍晚。
謝雲是喜歡吃魚的,可是那魚湯連續喝了好幾日,漸漸的也就生出了膩煩之味,謝雲只得提着鮮魚去拜訪了鄰居大娘。
門剛開,大娘便迎了出來,穿得樸素,伸手就從謝雲的手裡接過了鮮魚。
“人來了就算了,怎的還帶了魚來。”
一聽這話,謝雲也就明白了,感情這魚不是人家送的,她旁敲側擊問了半天,隔壁大娘比她還要奇怪,她指了指遠處的門,問道。
“這魚難道不是你託陳大娘的兒子送來的?我在這溜達的時候,看見好幾次了,小夥還怪俊的。”
隔壁大娘話裡帶了別的意味,轉彎抹角說了半天見謝雲沒有反應,更不解了。
“莫非你不知道這件事?那陳霖這小夥幹啥給你送魚。”
嗓門大得好似要讓其他街坊鄰居都聽見,謝雲連忙阻止道。
“哦,我想起來了,我之前給陳大娘送了一塊豬肉,想讓她們幫忙着多送幾條魚來,這不最近事情多了,就給忘記了。”
“是嗎?”
謝雲經不住這大娘的咄咄逼人,送了她一個笑,魚也權當自己送給她了,笑着回屋了。
等走回自己院子,她才後知後覺的出聲道。
“陳霖?”
她實在是鬧不明白,陳霖爲什麼要給自己送魚,難道真的是因爲那豬肉的原因。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謝雲也就不再執着於這件事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出門打聽,可又擔心那陳霖又要給自己送魚,找遍了屋子也沒翻出筆墨,無奈之下,她索性將那話本找了出來,將其中的幾個字撕了下來,用漿糊粘連到了一塊小木牌上。
最後更是將木牌掛到大門口,這才滿意的往外走去。
等到傍晚時分,陳霖又一次提着魚走到謝雲家前時,見木牌上粘貼了幾字。
“不要再送魚。”
他先是一僵,低頭見手上提着的魚無聲擺動着,魚眼睜大,很是無辜的樣子,他無奈的笑了笑。
“人家不要你咯,你只能和我一起回家了。”
這些個中曲折,謝雲哪裡知曉,她早在日頭正盛的時候,已漫步逍遙的走到了城門處,隔得老遠,她就已看見蘇氏在小攤面前忙碌,不時還扭頭朝地上咳嗽兩聲,想來是病還未好全,汪詠衛則坐在一旁幫着收盤子。
她唯恐被這二人發現,掏錢買了塊紗巾擋着臉,手中的紗巾很是柔軟,價錢也不菲,她先是心裡一痛,但隨即想到自己從未買過這類物件,它的顏色也的確喜人,只得在掌櫃的介紹下,半推半就的買下了。此刻正步履匆匆的朝城門樓底走去,
許是下午比較悠閒,城門處有人嘴裡叼着根草根,和旁邊的人說着閒話。
“呦,你看,那小娘們又出來擺攤了,你說是不是人陳大人現在高升了,不要她了。”
語言粗鄙,令躲在一旁的謝雲不免皺攏了眉毛。
“她?呵,剋夫得厲害,以前人陳大人是空閒時間太多,所以陪她玩玩,現在陳大人升了官,聽說還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什麼女子沒有,要她一個寡婦?”
接話的人似乎也是見太過清閒,與人交頭接耳道。
“我聽我阿伯說,陳大人最近在修繕房屋,又買了幾個僕人,眼看着日子越過越好,誰會娶這麼一個剋夫的女人回家?”
“可我覺得蘇氏挺賢惠的。”
有人似愣頭青一般,突然出聲問道,那人也沒管,直接回道。
“拋頭露面,做個農家小娘子倒還可以,讓她一個寡婦做官夫人,可笑?更何況,你知道她前夫怎麼死的嗎?人汪哥雖是下苦力的,但吃苦耐勞,沒成親的時候也憑藉着雙手,建了個大屋。”
“結果呢,和這人成親時,八字就不配,汪哥沒往心裡去,剛成親,就被選去修水利,結果龍老爺發怒,誰都沒死,就他一人被淹死了。汪哥的孃親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最後看不慣這二人了,硬是把他們趕出去了。要我說,汪哥的兒子就不是他的兒子,不然老大娘會這樣乾脆的把親生孫子趕出門?”
無端的猜測大多更吸引人,聽此,其他人也覺得甚有道理的符合着點頭,那人昂着頭,似一頭鬥勝了的公雞,他回頭想要好好教訓愣頭青一番,身旁卻沒有一個人,遠一點也只有一圍着紗巾正欲離開的女子。
他撓了撓頭,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李哥,你再給我們擺點有意思的唄。”身旁的人又在呼喚他了,他眉開眼笑的將草根取出來,啐了一聲,“那咱就再給你們講講城東的那個新寡婦。”
謝雲走得匆忙,猶如腳踩疾風,她整張臉僵硬得好似一塊花岩石,遠遠的就能看見她的不喜和憤怒。
她的確是憤怒的,爲的是蘇氏,蘇氏是何爲人,她自然清楚,可是就因爲機緣巧合下自己相公離世,就被這些個俗人冠上‘剋夫’二字。這無疑不是他人對她最大的惡意猜測。
八字之命,信則有,不信則無,天災非人禍,也能全推於女子?若是蘇氏與蔣語柔一般蛇蠍心腸,就算八字相合,家宅能寧嗎?當日她攪亂蔣陸兩家的婚事,並不是因爲蔣語柔的八字,而是知曉蔣語柔的爲人,而她的八字又正好給了她可乘之機。
但她想不明白,蘇氏人好,卻也能被人揣測成這模樣。
謝雲越想越氣,她打定主意,這次就算不是爲了媒婆錢,她也要讓蘇氏得到幸福,而陳大人到底待蘇氏如何,知曉這其中原委嗎?則是她要深思的。
長街上本是行人寥寥,有華衣女子被人攙扶着從醫館走了出來,她頭上戴了個斗笠,斗笠下白紗輕垂,遮住了她整個上半身,剛一走出就被圍着紗巾的謝雲給撞了一下肩膀。
謝雲連忙回頭道歉,華衣女子還沒有開口,她身旁塗着厚重脂粉的丫鬟倒是開口了,聲音尖銳。
“你這人眼睛長在天上?把我家小姐撞了,也就這般輕鬆的離開了?”
謝雲還以爲撞到的是身患重病的女子,她取下紗巾,面帶抱歉的朝二人走來,那二人一見到她的臉,那丫鬟又慌亂的叫喚起來。
“你長得太醜了!還不趕緊離開!”
她身形一頓,伸手往自己臉上摸了摸,醜嗎?但見二人一臉被驚到了的模樣,她也就不好再上前,只得又真誠的道歉了一聲,然後離開了。
那二人中的華衣女子待她離開後,方纔伸手順了順胸口,小聲道。
“翠萍還好你反應夠快,不然被她看見了,她家主子豈不是也就知道了。”
這華衣女子原是最近坊間傳言衆多的蔣語柔,她一直認爲謝雲是文家的丫鬟,是以才如此失態。
畢竟她今日出來所爲並不是什麼好事,
坊間所傳,多是謠言,當然大部分的謠言都是她放出去的,遙想當日她二人輾轉回到府中之時,所見竟是她那爹爹與後孃的驚恐,是了,他們怎麼會來救自己呢?
她已被二皇子放棄,已然是棄子,且名聲不佳,退了陸家婚事,又有誰還會再上門提親呢?親孃早已乘風而去,再過兩年翹的可就是她那三妹。
可她過得不順心了,這所有人都得給她陪葬,所以她請了大夫,言她這幾日風餐露宿,身體不適,待大夫來時,以重金賞之,傳她懷了孕。
她想,等進了常府,還會沒有懷孕的機會嗎?
還是她太年輕了,常二知曉以後,先是面露不喜,後聽聞她懷的是個男孩,雖稍微高興了片刻,可也絕沒碰她,說是等籌備兩月以後,她便能是她的妻了,更何況她不宜太過勞累。
再過兩月!!!而且依常二的意思,她若沒將孩子生出來,恐是不會和她洞房。
待若到了那時,她的肚子還是平平,那她又將如何!
她絕對不會再讓那些人瞧不起自己,她是蔣家的大小姐,也是常二皇子唯一的妻!這是他承諾過的。念及當日被前朝餘孽放出來時,她的謊言,現下是趕鴨子上架,她想退也沒有後路了。
所以此番出來,她一是爲了確診她到底懷沒懷孕,二是若當真沒有懷孕,那便,借個人,這胎她也一定得懷上。
再說謝雲,她一人走在長街之上,懵懂的摸着她臉上的皮膚。難道她才十五歲已經和二十幾歲的自己一樣了怎麼會太醜了呢?
她迷糊着,前面已有人出聲了。
“呦,又是你,你在這長街上捧着臉幹什麼。嗝。”
來人酒氣纏身,話落還打了個酒嗝,薰得謝雲連連退後幾步,對於來人,謝雲覺得自己是明白的。
擡頭時,見陸瀾清那張被酒氣薰紅的面容出現在她面前時,倒也不是很驚訝。
她本以爲陸瀾清今日也是同上次一樣,喝得不省人事,索性往前走了幾步,墊着腳,將臉捧到他的面前,小心的問道。
“我很醜嗎?”
誰料,今日陸瀾清並未喝醉,他只是小酌了幾壺,聽及問話,掃視了謝雲一眼,冷哼一聲。
“你難道不知道?也是,你每天都看見你這張臉,自然是沒有感覺的,難道看見我的臉,你還不知道嗎?”
謝雲這才發現來人並未喝醉,連忙後退幾步,慌亂的道了聲抱歉,就提腿跑遠了。
待她跑遠了,陸瀾清右手往左胸口上一捂,這次說話有點結結巴巴了。
“我….我可沒說她醜,是她自己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