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蘇街裡出來,謝雲並未立刻回家,而是在集市上四處閒逛起來,前段日子裡她起了個有趣的念頭,想要在院子里弄一個荷花池,但鑑於自己的錢財不足,院落不大,是以她一度想過放棄。
謝雲慢條斯理的溜達着,買了點脂膏,又給桃子買了個布老虎,這麼一溜達,倒真是讓她看中了幾個東西。
“掌櫃,這個我要三個。”謝雲伸手瞧了瞧半人高的水缸,這水缸上寬下窄,薄厚適中,謝雲很是滿意的訂下了三個,並多付了幾個銅板,請這掌櫃派了小廝替她送到了家裡。
“放到這裡。”
謝雲請人將這三個水缸擺放到院落中,正好靠近她的窗戶。
“小姑娘,你這院子打理得很好。”小廝伸起右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誇獎道。
院裡早已叢花遍佈,青草蔓蔓,滿園生香。初夏的陽光穿梭在樹影之間,透下這滿地斑駁,別有一番美景。
謝雲笑着應了聲,請小廝喝了杯清茶便送人出了門,待院裡又只剩她和桃子之時,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而後從井裡提了幾桶水,一一倒進了新買的水缸裡,她盤算得很清楚,雖說以目前的狀況,荷花池離她遙遙無期,不過她大可以用這幾個水缸假裝一下水池,等過幾天有空了,弄來泥土,再買幾株荷花點綴,這小小的荷花池也算成了。
六月末,盛夏將至,雷雨天氣也漸漸現於他人眼中,安排了將近一月的婚事,蘇氏總算是和陳霽共結連理。
謝雲作爲他二人之間的媒婆,這樣的喜宴,自然是得去的。本是可以空手而去,但她自認爲自己也有所感悟,對她二人的親事滿懷激動和喜悅,是以賀禮選了北景較爲華麗的首飾。
此舉多謝了文淮月,若不是有她在,指不定這掌櫃如何狗眼看人低,她可是親眼看見其他人是如何得了掌櫃的白眼而憤憤離去。
文淮月仍如前幾月一般嬌美可愛,身側的護衛少了景程之後,又添了一個陌生人,不知是不是兩人年齡相合,加之早先相處融洽,文淮月很是喜歡謝雲,拉着她的衣袖講個不停。
謝雲從她的嘴裡倒是聽來一些趣事,例如一向生死在前,仍目不改色的景程竟與私塾先生皺眉相對,只因老師出題太難,難以下筆。再有那早先出名的蔣語柔,肚子早已變大,婚事卻久久未辦,不過二皇子前幾日已將蔣語柔接回了常府,將婚事潦草辦了,若叫謝雲說,真比平民還不如。私下的人都在揣測二皇子爲何不大辦。
此事聽聞皇上也在上朝時仔細詢問過,據二皇子說,近日偏遠地區常遭雷雨襲擊,澇災已有顯現,朝廷之上衆位都爲此煩惱,何必在此當節大操大辦,再則蔣語柔的肚子顯懷厲害,以皇家嫁娶流程下來,她是吃不消的,等她生育之後,再舉大禮,
言及此處,文淮月正選了塊上等硯臺,回頭對謝雲展眉一笑。
“蔣小姐日後可難了。”
謝雲估摸着是嫁娶都不入二皇子眼的緣故,其他下人又豈會拿正臉與她相對,這也叫她私底下偶有嘆氣,當日二人情濃之時,挑燈夜行,視規矩如無物,此刻二人能相守相成,卻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這也叫謝雲更是明白,情.愛之事,若是相配,正如春夜花開,夏夜蟬鳴,秋日登高,冬日賞景,只願日日似今朝。可若是怨偶一對,那便是輾轉難眠,心緒難定,七上八下,互相怨恨,好似一日如三秋,寸寸難行。
謝雲笑着應道。
“日後之事,誰能說得準呢。”
文淮月細細思考之後,也點頭稱道。
“算了,與我無關,我只要景程日日將我放在心上便可。謝妹妹我先行了?”
許是因爲謝雲比文淮月小上一歲的緣故,文淮月便常以妹妹相稱,此舉謝雲覺得不妥,但礙於嘴長在她人身上,只得聳肩應下。
帶着選好的賀禮,向陳宅登門。
陳宅內外喜綢高掛,紅燈籠點綴其中,蘇氏穿着一身紅衣,腰肢輕擺,與陳霽二人互拜之後便送入了洞房。
院內擺了三桌酒席,兩桌女眷,一桌男客,對於謝雲送來的賀禮,陳霽顯然有些驚訝,他沒料到謝雲身爲媒婆來討杯喜酒喝,竟還準備了賀禮。
“丫頭,你可….”
陳霽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好的形容詞,只伸出右手大拇指比了比。
“那我就替你嬸子收下了。”
“呦,還是寶齋閣的首飾,這鐵公雞,一毛不拔,難得雁過留毛,陳大人可得放好。”
謝雲本是笑臉相迎,就見男客中穿着淺灰色錦衣的陸瀾清,持着一酒杯慢悠悠的說道,語氣隨意,好似閒談,卻憑生挑起了謝雲的怒意。
她忍了又忍,此次連個笑臉也不回,只看着陳霽點了點頭,坐回了女眷之中。
“喂,你….”
那側陸瀾清舉着酒杯似乎還想再說什麼,有眼尖之人連忙將他的酒杯應下。
“陸公子,咱們再飲一杯。”
去時本就是斜陽城樓掛,天際層林染霞,這一通胡吃海喝,眨眼月已晃晃悠悠的爬上了衆人頭頂,柔和的月光撫摸着謝雲的臉頰,她也不免喝了幾杯果酒,臉頰微紅,見已開始散宴,便與陳霽道了別,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朝屋外走去。
陳霽見她孤身一小姑娘,有些擔心,可大喜之日,又抽不了身,正頭疼,身側那斜坐着的陸瀾清突然站了起來,朝謝雲的方向走去,他心裡暫定,大呼道。
“陸公子記得將丫頭送回家。”
陸瀾清沒有說話,只如往常一般,朝後揮了揮手。
陳霽這才放下心來,這北景城誰人不知,陸家公子只對山水有意,見過無數美人,但從不折腰。更別提一個小丫頭。
果酒入喉時,是山間溪水,微甜,酒味不濃,但後勁似溪水入海,陡然加重,謝雲聽得身後有人說話,卻分辨不能,她扶着牆壁朝烏南巷的方向走去。
“你走錯了,是這邊。”
身後男人清朗的聲音令謝雲眼神一錯,她迷迷糊糊的回頭,見來人高了她一個頭,站近了,月光和樹影皆一同投在男人身上,她有點看不見男人的臉,癡癡地問道。
“喂,你是誰啊?”
男人嘆了聲氣,彎腰湊近謝雲,他拉了拉自己的臉頰。
“你好生看看,我這張臉是誰的?”
謝雲此刻眼中之景是上下抽動,左右搖擺,她伸手‘啪’的一聲打在男人的臉頰兩側,聲音清脆,在這寂靜的巷口響起,令人不容忽視,男人一下子僵硬住了,他也不知這人是認出了自己還是沒有。
“你如此亂動,我怎得看得清楚。”
謝雲定眼瞧了許久,方纔唸叨出聲。
“你長得有點像那個壞人。”
“壞人?誰?”
“唔,是誰呢,就是那個...陸府的大少爺!對,就是他。”
謝雲說完這話便癱坐在地。
“喂,你喝醉了。”
男人顯然對她的稱呼很是不滿,他伸出鞋履,輕輕踢了踢謝雲的膝蓋。
“我哪裡像壞人了?起來,你還沒到家。”
“呵,他罵我,他還不準別人給我錢,嗚嗚嗚,下次他肯定就不准我吃飯了,然後我會很餓,然後桃子也會很餓,然後我們就會流落街頭。”
謝雲似乎真的是醉了,她一連說了好幾個然後,說到最後會流落街頭時,竟大哭出聲。
“爲什麼我要在這裡,我明明都已經死了,可我還在這裡,一個人孤單的活着,爲他人活着,可我也是人啊,爲什麼我回來的原因只是爲了別人,從來沒有人在乎過我願不願意做這件事。”
陸瀾清沒聽明白她的意思,但看她對着牆壁一直哭,想來是喝醉了,長嘆一聲,又不能放她一人在此,只得蹲身將人扶到後背,一攏將人給背了起來。
後背上的人一點都不安靜的在他背後哭着,淚水順着他的衣領溜了進來,冰得他身形一頓。
那人還在哭喊,只是聲音變作了奶貓一般,輕微小聲。
“我好累。”
“哪裡累?”
“全身都累,心裡最累,我明明是個好人,那個壞人每次都要指着我罵,難道我的身份不如他,是我的錯嗎?”
陸瀾清身形一滯,吞吞吐吐的道。
“對不起,我只是….”
“爲什麼我永遠都是一個人,他們都有自己的幸福,那我的幸福呢?我真的這麼壞嗎?以至於就像空氣一般,沒人看得見。”
謝雲喝醉了,她打斷陸瀾清的回話,小聲的唸叨着。
“我只是不知如何與你交談,若你是我的下人,我想我就能得心應手了。”
寂靜的深夜裡,月光將二人的身影投至地面上,粗看似人影纏綿,陸瀾清揹負着這人,踩過巷口的月光,猶如踩過時光的剪影,身上那人早已入眠,許是起風了,下意識的伸手挽住陸瀾清的脖頸,細膩的皮膚摩擦在他脖頸處,驚起漣漪無數。
“誰都需要空氣,可沒人看得見你,這不正好嗎。”
“我正巧是個不喜自己寶物被人覬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