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浮水,波瀾瀲灩,青樹深亭隔岸見。門府深深,影壁窺看,唯有一簾幽光穿林現。
正卯時,文家尚清閒。
文大老爺早在天還未亮時便已起牀用了早膳,隨後睡眼惺忪的上了自家的馬車朝皇宮的方向駛去。
文大老爺文殊化,今年已五十有三,當年憑藉科舉中了進士,又苦熬了多年,可算是一朝得勢成了侍郎,現下自己的大兒正對今年秋試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二女兒則是老來得女,深受他的寵愛,如今也早已及笄只待尋個良人。
這日子眼見着是越過越好,文大老爺倚在馬車上心情極好,哼唱了幾句戲曲。
時辰如影相隨,隨日晷漸逝,眨眼天已大亮,文家的奴僕們也紛紛起牀準備新的一天活計。
文家二小姐文淮月穿着件鵝黃色的長衫慢條斯理的用着早膳,一旁的小丫鬟仔細的布着菜。
“小姐,今個天氣晴朗,不如去花園裡散散步?”
文淮月咬了口饅頭,眉尾往下一垂,悶悶不樂的說道。
“景靈,那花園我看了快十幾年了,一成不變,懶得出門。”
她擡頭,眼神掃過院牆外那明顯身高高於他人,身形直挺到以至於有些僵硬的男子。
“這春景正盛,我也想出去和人放紙鳶。”
小丫鬟景靈只道是小姐真的想出去玩了,面上糾結。
“小姐,你早已及笄,再隨意出門恐不方便。”
文淮月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願的又吃了口包子嘟囔道。
“不是還有景程那臭小子在嗎,我爹讓他做我護衛不就是擔心我出事嗎!”
“算了,不吃了,提他就心煩。”
文淮月將筷子放好,剛深吸了口氣,就聽見院落外景燕高聲呼叫着,從遠處一路傳了過來。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文淮月抖了抖身上的長衫,聽聞此話,眉毛緊了緊,仍淡定的回道。
“你家小姐好得很,就是太無聊。”
景燕是從大廳一路跑回來的,中途也沒敢休息,這下喘得七上八下的,擱院門處扶着大腿直喘粗氣。
“小……小姐,有一大堆媒婆今個天亮就在門前候着了,說是……說是要給小姐您提親!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在大廳笑得可開心了,畫卷也堆滿了桌面,正一個一個挑呢!”
“什麼!”
文淮月臉色難看起來,前幾日孃親確是有提過婚事這一茬,但她以年歲尚小,還想留家幾年爲由婉拒了。沒想到她這個親孃是根本沒將此話聽進去,估摸着前幾日就漏了風聲,不然這媒婆怎麼跟趕趟似的。
文淮月思緒一轉,提着裙襬便朝前廳跑去。
“小……小姐。”
景燕是徹底不行了,她坐在門檻旁擺了擺手。
“阿靈,你快跟上去,小心別出了事。”
景靈脆生生應了句,見院前那兩個護衛跟着小姐一同出去了,這才稍微放下了心,將碗筷一擱留給景燕收拾,便也快步跟上了。
春日風輕,鳥鳴陽光,一派和諧。
可卻叫文淮月匆忙的步履踩亂了這的安寧,當然真正攪了文家清閒的卻是前廳內一衆手拿自家主子畫像,互相對罵着的媒婆。
文家的大廳裡密密麻麻站了十幾個媒婆,年紀稍微小點的大多數都戴着媒赤,規矩的站在一旁,手裡捧着畫像紛紛往文夫人的眼前湊。
上了年紀的中年媒婆則沒這麼講究了,她們臉上什麼都沒戴,露出一張張皺紋遍佈的素臉,媒赤被她們用紅繩穿起系在腰間,畫像在她們手中儘可能的被撕開到最大,仔細瞧着畫像上的公子哥好似面容猙獰。
“要我說我家公子就最適合文小姐,家裡書香氣重和賢淑的文小姐正好相配!”
“你家公子又是何許人?我家主子是當朝二皇子,等到文小姐嫁過去可是正妻!”
文夫人滿臉笑意的坐在方桌前飲了口茶,細細翻看着桌上的畫像,她知道那二皇子,好像是叫常遠海吧,聽其他官家夫人傳,他和蔣家的大小姐關係曖昧,這蔣小姐辭了陸家的親事轉頭就非他不嫁,其中有些什麼秘密,她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摻合不起。
她樂呵呵的將二皇子的畫像捲起小心的放置到了一旁。
而這一切前面正在爭論的媒婆卻誰都沒注意。
“娘……孃親!”
文淮月早在轉過迴廊後就已將小跑改成快步,這下步態婀娜的走到前廳時只是微微有些氣喘。
“月兒怎麼出來了。”
文夫人還是一臉笑意,眼睛裡的冷意掃過景靈的身上,看來是有人通風報信。
“來得也正好,你快上前來看看屬意哪家公子?我看這畫像上的各家公子都是一表人才,瞧得我老眼昏花。”
文淮月害羞的笑了笑,慢步上前,靠近文夫人的身側時候,突然嬌氣的小聲道。
“孃親,你這是作甚,前幾日我不是說了不嫁嗎。”
“啊,什麼?喜歡這位李家大公子?淮月果真是喜歡讀書人啊!”
文淮月還未反應過來,文夫人就已提高音量出聲道,等到她反應過來時,文夫人早已拿着畫像走到了李家請來的中年媒婆前,似乎準備和她討論一下李家公子如何。
這一切來得太快,文淮月剛一皺眉,便準備不管這是不是在人前了,就欲不喜拒絕,可總是有人比她反應更快。
“文夫人,民女覺得此門親事不好。”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在這前廳響起,一句不好驚得文夫人笑意全無,她四處張望,終叫她看見出聲的原是一個站在角落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估摸着也知道此話顯眼,剛一說出口便已走了上來。
“嘿,你這臭丫頭,你是哪家請來的!敢和老孃搶事,你有種把媒赤給我取下來!”
這李家的媒婆眼見好事要成了,卻被人搗亂,氣不打一處來,擼了袖子就要衝出去看看這丫頭是誰!
“你剛剛這話是何意思?我看那李家公子一表人才和文丫頭挺配的,你是哪家派來的?”
文夫人說話時,眉眼的笑意早已似結了霜,叫這大廳裡的人,人人自危。
可這出聲擾亂歡樂的‘罪魁禍首’卻並沒有接收到危險的信號,她甚至輕笑了一聲。
“夫人,成親是好事是結好親,可這李家的大公子,又有哪裡值得稱道呢?”
文夫人不怒反笑。
“哦?李家老爺在禮部任職……”
“是的,可那並不是李公子在禮部任職。”
“呵,李公子自小飽讀聖賢,一心科舉,前途不可……。”
“是的,前途不可期。”
文夫人一挑眉,她明明想說的是前途不可限量,這人一截話語怎麼就變成了不可期,可這給人的感覺反而是她順着自己附和!
“李家家規,三十五無子方可納妾,不知你可有婚配,可知這對於女子而言也算是一種承諾。”
她家月兒還小,嫁過去再怎麼樣也能在男方三十五歲之前懷上嫡子,有了嫡子穩了主母身份,對她來說日子就得好過不少。
“是的,三十五無子方可納妾,可是李公子不能納妾,但是可以尋花問柳啊。”
“你這臭丫頭胡說什麼!”
那李家的媒婆看着是真被人給氣壞了,剛想指着這人的鼻子罵,就聽她笑道。
“想必王媒婆未曾有耳聞吶。”
女子倒是淡定,她上前禮貌的行了個禮,接着朗聲道。
“前半月民女打淮柳巷經過,聽聞一懷胎不足三月的婦人在家門前和人擺着話,說自家官人正是李家的大公子,可惜她身份淺薄,只能等到腹中孩子卸了貨,方能憑子顯貴,我起初不信,前幾日再從門前經過時,正好看見李家大公子進了她家門,今日一瞧見他的畫像,我便立刻回憶起來了。”
“的確是三十五無子方可納妾,可卻沒說方公子不能在外尋花問柳,找個外室吧?那樣的生活對文小姐豈不是災難。”
“你……!”
王媒婆一時不知如何辯駁,倒是那女子又道。
“若是不信,王媒婆大可前去詢問,民女雖膽怯,但與人對質這事也是能做到的。”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衆人又不是些糊塗的年輕女子,這些事常有,只是沒想到如此膽大,外室還懷着孩子,竟敢派人上門提親。
文夫人此刻只覺手心裡握着的畫卷噁心,順手遞還給了王媒婆。
“這麼說來,文家確是配不上李公子了。”
文淮月在一旁輕抒了口氣,幸虧有人站出來替自己解決了此事,想着,這目光就落到了剛剛說話的女子身上。
穿着簡單的麻衣,把自己拾掇得乾淨整齊,髮髻上還插了支木頭簪,雖窮但挺直背脊,瞧着很是精神,可惜這臉被媒赤所遮擋,只能聽聲辨聲,估計着年紀尚輕。
“既然姑娘如此有看解,那不妨敢問姑娘爲何家說親而來?”
文夫人此刻已慢步回了桌旁,藉着喝茶的功夫嚥下剛剛上頭的怒意,只是這怒意已從年輕女子身上轉嫁到了李公子的頭上。
“民女此番前來,不爲任何一家公子說親,民女只爲文小姐而來,世人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要這生活過得好,操持生活的人也得心有所喜,方有盼頭,文小姐年歲漸長,誰家女子不懷春?若要問爲何家公子而來,不如問,文小姐希望我替何人來?”
文夫人在一旁眉頭深鎖,聽這人的意思,莫非是自家女兒早已有了心上人?
想着前幾日女兒的婉拒,她有些頭大,若當真如此,直言便是,何苦繞這麼一大圈。
瞧這前廳滿滿當當,全是熱鬧與人。
直叫文夫人心裡連聲苦喊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