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夜好眠,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想起誤了早朝,我大爲後悔,也不知懷宇有沒有遇到麻煩。

霜竹進來爲我梳洗,一向穩重的他難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有什麼心思。我看了他一會兒,問道:“出什麼事了?”

“呃?”霜竹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移開視線,低聲回道:“謝殿下關心,奴才沒事。”

真的沒事麼?我看着霜竹躲閃的眼神,雖然擔心卻也不再多問,若真有什麼事幫他解決就行了。

整理了一下里衣,我張開手臂示意霜竹穿上外袍,可等了半晌,霜竹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霜竹?”我回頭喚了一聲,難道他真的碰見什麼大事了,竟走神到了這種地步。

霜竹拿着衣服盯着我的脖子看了一會兒,突然低下頭輕聲說道:“殿下,您以後……還是少去靖王府吧。”

我愣了一下,“怎麼了?”剛問完我就馬上反應過來,隨手拿起一旁的水鏡,看清在脖子的下方有個很明顯的印記。

“殿下!”霜竹不安地說道:“就算是爲了皇上,您……也不必做到這一步……”

我本心有怒氣,現在聽到霜竹的話竟是又氣又好笑,只是大意被那傢伙佔了點便宜而已,霜竹竟以爲我是爲了懷宇才放任靖王爲所欲爲。

“你多想了。”我又氣惱又無奈地解釋道:“只是喝醉了而已。”

霜竹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拿出一封密函呈給我。

“殿下,這是靖王殿下讓我交給您的。”

看着霜竹明顯沒有相信的神情,我苦笑了一下,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密函裡是一份名單,上面記的都是和桓王有牽扯的官員,若這份名單是真的,要扳倒桓王會容易得多。

“交給你的時候他還說了什麼?”二哥會這麼好心的幫我們——這種可能我可從來沒想過。

“靖王殿下讓我轉告您,這上面的東西都是真的,請您相信他。”

也不知道二哥究竟是怎麼跟霜竹說的,答話的時候霜竹的臉色都在發青。

相信他?我笑了笑,這次我確實會相信他,因爲扳倒桓王是我們共同的目標,二哥不會給自己添堵的。

有了二哥的那份名單,三個月的時間肯定足夠,不過一系列的官員調動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風波,那幾日桓王的臉色異常難看,最後乾脆請了病休閉門在家,秋元過後也沒有再提起要去南蜀。

自那日醉酒後二哥的邀請我便再也沒應過,平日朝上見了也多是打幾句官腔便作罷,只是只要他在地方,那灼人的視線就如影隨形,讓我很不自在,實在忍不住了瞪眼過去,那人偏偏又笑的溫柔似水,倒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一般。

如此三番,我索性也厚了臉皮,只當沒看見,下了朝便離他遠遠的,平日見了也是趕緊繞路,平白讓好些人看了笑話。

因爲先皇新喪,懷宇登基後的第一個新年過得並不熱鬧,倒是因爲幾處地方的雪災忙了好些天,我雖心疼他,但看到他越來越有君王的風範也不好太寵他,只是整日陪着他處理摺子。

“王兄……”摺子批了一半,懷宇突然放下筆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皇上可是有事要和臣商量?”我微笑着看着他,懷宇這幾日總是若有所思,我還以爲是他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懷宇點點頭看向下面的公公,“你們都下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懷宇走到我身邊擔憂地問道:“哥哥,你和靖王……怎麼了?”

“呃?”沒料到懷宇問的是這個事,我一時竟怔住了,反應過來時臉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尷尬非常。懷宇纔不過十歲出頭,對情愛之事一無所知,男子之間的情思更是從未見過,我怎麼好跟他講這些。

“沒什麼,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歡和他接觸。”我隨意地答着,拿起新的奏摺翻開,只想趕快含糊地混過去。

“哦。”懷宇輕應了一聲卻沒有作罷,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一雙烏黑的眼睛清澈地過分,竟讓我有些心虛,總覺得懷宇好像知道了什麼一般。

“靖王……”懷宇猶豫了一下,皺起眉說道:“他好像特別關注哥哥。”

“咳!”我清了下嗓子,佯裝不知,“是嗎?我倒沒怎麼注意,他對誰都是一副笑模樣,也看不出什麼不同。”

“真的!我發現了!”懷宇十分肯定地點點頭,“早朝的時候他就只看着哥哥一個人。”

我心裡咬牙,這個人也太百無禁忌了一些,竟是連掩飾都沒有,如果連懷宇都能看出不對,那些大臣官員們還指不定怎麼想呢!

“哦,那大概是桓王的事刺激到他了,所以懷疑我接着會找他麻煩。”我假裝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遲早會抓住他的把柄的!”

狐疑地看了我一會兒,懷宇看上去很不相信我的說辭,但也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便回去繼續批改奏摺了。

我悄悄鬆了一口氣,背後起了一層冷汗,心裡更是惱羞成怒,好個穆懷謙!我不跟他計較他倒得寸進尺了!

新建的臨親王府我剛搬進去不久,只可惜除了慶賀那天外它迎接的第一位訪客竟然是靖王。說真的,如果不是忍無可忍,我實在不想在自家的園子裡看見他。

“呵呵,懷遠可是難得主動約我!”

來人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後,語氣很是歡喜得意,我不作聲卻心中暗恨,雖早知道這人城府極深,就是說奸詐狡猾也不爲過,之前那段時日相處時他多是誠懇體貼,眼下要死纏爛打便暴露了本性,讓人氣不過卻又不好發作,實是惱人的很!

進了書房,屏退下人,我開門見山。

“二哥,那日我已說的很清楚,二哥永遠只是二哥,並無其他可能!”一肚子火氣已經憋了好一陣子,我言語之間便很不客氣,“還望二哥以後謹言慎行,以免惹來非議,損了皇家臉面!”

二哥不爲所動,依舊笑得溫文爾雅,柔聲說道:“我們兩兄弟感情好,何嘗礙着別人了?那些老臣們不正希望如此麼?”

我忍不住咬牙,“他們希望的是兄友弟恭!”哪能是不顧人倫的禁忌情愛!

“我們這不算是兄友弟恭麼?”二哥笑着反問。

“穆懷謙!”我氣極,“別跟我裝傻!”

聽到我叫他的全名,他也知道我是真的怒了,收斂起笑容,正色道:“懷遠,我沒有裝傻,我對你是不是真心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避開他的眼睛,“是真心又如何?難道你送出一片真心我就非得接住嗎?”

好半晌他都沒有說話,正在我忍不住想擡頭去看他時,他突然嘆息一聲苦笑道:“懷遠,你說這些又是何苦呢?你騙得過自己卻騙不過,對我你也並非沒有情意不是嗎?要不然當初……”

“夠了,二哥!”我打斷他的話,袖子裡的手狠狠緊握,指甲刺進了肉裡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所謂的愛情太虛幻了,沒有預兆、沒有因果、無法控制並且毫無理智可言,它太過危險,這樣的感情對我來說是多餘的,我不需要它,更不會去放縱它……我們是不可能的,二哥。”

“說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也不願意相信我而已。”他嗤笑了一聲,“所以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是的!是我膽小!”我無所謂地笑了笑,“但是爲了懷宇,我會一直膽小下去!況且你又敢說你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嗎?”曾經志得意滿的人,曾經視皇位爲囊中之物的人,就真的甘心若此麼?

“你……”聽到最後一句,他驚愕地看向我,深黑的瞳仁中暗流涌動,竟是怒極的樣子。

“穆懷遠!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他面上十分平靜,我卻忍不住心慌,但最後還是將突然出現的情緒硬壓了下去,“是的,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書房裡突然靜地可怕,我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得站的直直地盯着滿架的書。

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他低沉着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穆懷遠……你的心真是石頭做的不成!”

“是也罷,不是也罷,我們永遠只是兄弟,還望二哥牢記。”

我面無表情也不去看他,只是急切地想要一切都趕快結束,從此以後我便再也不用煩憂了。

“好、好!”

他盯着我半晌,終於連聲說了兩個好字,大步走出門去。

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隨後無力地坐到椅子上,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殿下?”霜竹在門外輕喚了一聲,“靖王殿下已經離開了。”

“嗯。”我敷衍了一聲,說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晚膳時再來叫我。”

“是,殿下!”

我懶散地動了動,想去拿桌子上的書,卻突然覺得嗓子癢的厲害,忍不住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止了咳,我鬆開捂住嘴的手,無意間看過去時竟嚇了一跳,蒼白的手心裡,竟滿是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