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候府七娘黃江月,除她以外,還有候府六娘;五娘與旖辰一般,要在家中備嫁,自然不便出門兒,今日缺席。除了她們兩姐妹以外,國公府的五朵金花與董音隨後便至,頓時佔了半間屋子,個個肩上都繫着彩繡斗篷,一眼望去當真花團錦簇。
黃江月知道旖景與七娘原本要好,兼着七娘的性情本身也討喜,她當然是百般討好,扭着七娘詢問瓊州的見聞,一驚一詐地讚歎,將七娘的談興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兩人你來我往間,就足以讓屋子裡其樂融融。
說話間,許氏兩個小娘子也到了,她們方纔是七娘正經地姑表姐妹,這會子瞧着卻反而沒有江月與七娘那般親密無間。
董音原本也有些靦腆,與蘇家幾個娘子熟絡了方纔好些,這會子卻只帶着一雙耳朵,聽得倒是津津有味,卻並不怎麼插言。
當安慧三姐妹也到時,今日這場小聚也算是“齊全”了,不過虞洲竟也厚顏跟着一同過來,鶯鶯燕燕裡就他一個男子,倒讓旖辰有些犯難。
想了一想,還是着人去請了蘇荇與蘇荏兄弟,好與虞洲爲伴。
兩張雕花方桌並設花廳,衆人圍坐,品着佳餚美酒,清茶鮮果,氣氛起初十分愉悅。
但是!沒有長輩在場,又有安慧與二孃在座,是一定會生出些波折來的。
安慧似乎這才發現黃五娘不在席上,蘭花指媚媚地一翹,裝模作樣地舉着白玉盞沾溼了脣角,揚聲兒問了一句:“咱們未來的三皇子妃怎麼沒來,是怕我們敬她酒麼?”
旖辰暗道不妙,一時卻不知該怎麼轉寰,只歉意地看了黃氏姐妹一眼。
待嫁女子如非要緊事,自然不能似往常那般“拋頭露面”,安慧這一問擺明了居心叵測,但旖景怎麼也想不明白,要說安慧對她不懷好意,或者是因爲妒嫉她那位親哥哥待旁人更好,黃五娘與她無仇無怨的,怎麼就招了她恨?三皇子妃無論是誰,也輪不到安慧吧,同姓不婚可是一條鐵律,安慧這莫名其妙的戰鬥力也太強了些,彷彿天下女子於她都有仇恨一般。
旖景自然不明白,安慧之所以有這一問,並非出於對黃五孃的恨意,而是她聽聞了一件事,忍不住就興災樂禍起來,之所以有這一問,不過是想借題發揮罷了。
倒是黃江月伶俐,見氣氛凝固,舉盞一笑:“五姐就算不在,眼下卻也有個值得咱們恭賀的人。”明眸微轉,笑顏便朝向了旖辰:“辰姐姐說是不是?”
見話題突然就轉到了自己身上,旖辰不免雙靨微紅,可若不飲了這杯酒,就沒辦法解開尷尬的場面,正有些失措……不想安慧卻不放過早先的話題,先是不屑地掃了黃氏姐妹一眼,跟着又輕“哼”一聲:“要說來,若非阿辰謙讓,候府五娘也輪不上這樣的姻緣,她今日正該來與阿辰道聲謝纔對。”
這話,就更是過分了,即使江月八面玲瓏,也有些掛不住臉。
旖景在心裡對安慧一番腹誹,連忙也舉了酒盞,特意忽視了安慧的話:“要我說呀,今日七妹纔是正主,咱們倒是該敬她一杯。”
一聽旖景出了聲兒,虞洲連忙緊跟着舉盞:“正是正是,說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麼,七妹妹遠道歸來,咱們都該敬她一杯。”說完,還不忘狠狠撇了安慧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董音與許氏姐妹同安慧本就陌生,不怎麼知道她的性情,這會子都被她的刁蠻任性震得忐忑不安,連忙隨興,二孃倒想看看熱鬧,正想着挑唆幾句呢,還沒來得及開口,手肘就被身旁的四娘輕碰了一下,險些沒潑了酒,連忙轉頭怒目而視。
四娘自然是歉意了幾句,陪着笑臉要敬二孃酒,二孃方纔罷了。
眼看着一場風波正要平息……
安慧滿心不甘地飲了口酒,落盞之後,又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我倒聽說了一件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既然候府兩位娘子都在,莫如與我釋疑?”也不待黃氏姐妹表態,自顧眉飛色舞地說道:“據說,數日之前,有個雲水僧路過建寧候府,法眼一顧,說候府宅上癉雲四罩,那高僧掐指一算,口說建寧候府與皇室聯姻,本應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可三皇子命格矜貴,若非天生貴格者與之相配,只怕會折損福壽……直言候府五娘並非福澤深厚之人,只怕這姻緣不是幸事,反而爲禍。”
這事情倒不是安慧信口胡說,而是確有其事。
當日,那雲水僧求見建寧候,門房見他滿面風塵、僧衣褸襤,就很有些瞧不入眼,考慮到候府太夫人素信佛法,才通稟了進去。
候府太夫人聽了這話,大驚失色,連忙問可有化解之法,那僧人只說唯有解除婚約。
這可是聖上賜婚,哪能說解就解!
建寧候當即怒斥妖僧,着人攆了出去,那僧人倒不介意,大笑而去,邊說邊行,稱若是不顧天命,強求姻緣,黃氏五娘待不到出嫁,便會“暴亡”。
這些日子以來,市坊間傳言紛擾,有說那僧人有心訛詐不成,方纔妖言惑衆,也有人持保留意見。
衛國公府到底與建寧候府是姻親,自然不會人云亦云,故而衛國公府的八朵金花竟沒有聽說過這事。
二孃瞪大了眼睛,追着安慧連聲詢問:“阿慧此言當真?果然有這奇事?”
安慧不懷好意地睨了神情俱變的黃氏姐妹一眼:“聽說爲了這事,候府太夫人還專門去詢問了往常貢奉的高僧,不知結果如何?”
衆人的注意力盡都集中在黃氏姐妹身上。
黃江月到底是隔着一層,這時不好多話,只訕訕垂眸,黃六娘卻是神情不善,回瞪了安慧一眼:“三殿下乃天之驕子,命格自然是尊貴的,可聖上賜婚之前,也請了欽天監的監正大人卜吉,若是有什麼不合,聖上又如何會賜婚?可見是那妖僧胡言亂語罷了,市井之人不明所以,跟着議論幾句就罷了,阿慧竟然也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委實,只怕沒有哪個高僧敢說三皇子命格不夠矜貴,這“卜吉”一說,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聖上既有意建寧候府,飲天監又怎麼會“不識趣”地卜出凶兆……候府太夫人正是想到了這一點,纔會去往常貢奉香火的法寺問吉,可那所謂住持方丈,卻也不敢將話說實,一番雲遮霧罩,只說天機難測,建議黃五娘大婚之前閉門不出方纔妥當。
因此別說黃五娘今日不可能來衛國公府“小聚”,就連在自己家中,也只禁足於所居庭院,規規矩矩地繡着嫁衣,連院門都不曾邁出一步。
安慧聽了黃六孃的話,心底一萬個不服,忍不住冷笑一聲:“這人呀,貴在要有自知之明,我倒是希望那雲水僧當真只是信口胡謅,候府五娘大吉大利,能平安順遂的與三殿下完婚。”
二孃便笑:“那是,大家親戚一場,都只有盼着好的,阿慧怎麼會心懷惡意,盼望着黃家五表姐有什麼不測呢?”
花廳裡的和諧氣氛頓時僵持,黃氏姐妹倆自然再愉快不起來,衛國公府諸位娘子也都是尷尬十分。
旖景腦子裡忽然晃過三皇子陰沉森冷的眸光,與當日昆明湖邊說的那句話,只覺得脊樑上攀升起一股冷意,當即認爲這從天而降的雲水僧蹊蹺得很。
但事已至此,無論是皇室,還是建寧候府,都不會僅因着這麼一個僧人之言將婚事作罷,旖景自問沒有能力保全黃家表姐——就算她平安無事地出嫁,依着三皇子的城府和抱負,只怕將來黃五孃的日子也不會輕鬆,若三皇子能成功得儲,她便是貴不可言,可若三皇子落敗,還不知將來如何。
但若說三皇子因心懷叵測,一意加害黃五娘……
旖景想了一陣,又暗自搖頭,只思忖着建寧候府不似普通人家,又出了這等“預言”,想來外祖母與舅舅更會防備森嚴,黃五娘閉門不出,三皇子就算要下手也找不到機會。
是福是禍,外人也委實不能判定。
席中諸人此時都沒有想到,當那“預言”在市坊傳開之時,已經預示着猙獰的陷井布成。
氣氛凝固了一陣,到底因着在座都是少年少女,又極快地活躍起來,虞洲爲了討旖景歡心,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將近些時日市坊趣事搜腸刮肚了一番,說來博衆美一樂,突然就提起了疏梅樓。
“這一處在怡和街,我原來也去過幾回,雖覺雅緻安靜,倒也沒什麼特別,就在這幾月間,卻忽然成了文人雅客們爭相前往之地,個個讚不絕口,都說那裡的龍井、雲霧、碧螺春比別處要香郁,多味茶點的滋味也與衆不同,倒將我逗引得好奇不已。”
疏梅樓是國公府的產業,原本沒幾個人知道,小娘子們自然沒有聽說,這時都聽得滿面驚奇,只江月那日聽旖景無心提過一句,對疏梅樓有幾分淡薄的印象,這會子卻一時沒有想起來在哪裡聽過,六娘卻記得清清楚楚,但她本不是多話之人,只暗中看了不動聲色的旖景一眼,更是心知肚明地沒有拆穿。
蘇荇卻聽小姑姑說起過幾句,含笑看向旖景,見妹妹沒什麼反應,自然也就裝起了糊塗。
江月便笑:“整個京都,還有你虞二郎沒去過的地方?既然好奇,再去不就是了。”
虞洲滿面惋惜:“本來九月末時是有這個打算,可當日午後趕去,只見疏梅樓前已是人山人海,竟都是等位的客人,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投選什麼詩賦,隔廂雅座竟在半月前就被*一空,哪裡還有位置。”
“什麼詩賦投選?”幾個好奇的小娘子不約而同地問。
虞洲便解釋了一番,二孃興致便減了下來,對於這些,她可沒有什麼興趣,但諸如四娘、七娘、黃氏、許氏姐妹卻更是好奇:“那茶樓上當真有佳作?”
虞洲搖了搖頭:“我未曾入內,當真不知。”
衆人皆覺得惋惜,卻聽一個溫溫婉婉的聲音說道:“裡邊倒當真是有幾篇上好的詩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