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嬤嬤母子徹底失勢這一件事,當然在國公府引起了僕婦們的熱議,數十年間,無論各處管事,還是一些“有志”攀高的婢女媳婦婆子,不乏對宋嬤嬤“孝敬”奉迎的人,明裡暗裡主動奉上了不少好處,當然多少也落到了一些實惠,更是將宋嬤嬤看作“二主子”,極盡巴結討好。
誰讓唯一能與宋嬤嬤相提並論的楊嬤嬤“鐵面無私”,不好打交道呢,大家要撈油水,自然都得“棄暗投明”。
可人心就是如此,“人走茶涼”“落井下石”也是世事的鐵律,當宋嬤嬤風光時,自是人心所向,當她一翻船,不少人就開始冷嘲熱諷,甚至還有那些“眼光短淺”之輩尋去宋家,討要曾給出去的“孝敬”。
最受牽連的人無疑是冬雨,她這一回,是切實品嚐到了“一落千丈”的淒涼。
原本綠卿苑裡的僕婦,雖有那些察顏觀色者瞧出幾個一等丫鬟對冬雨的排擠,往常就對冬雨“敬而遠之”,也常有揹着她指點議論的時候,可到底還顧忌着宋嬤嬤母子,不敢當面奚落,但這一回,衆人顯然都沒有了顧忌。
當面嘲笑那是每日必然,背後下絆子更是數不勝數。
冬雨自從出生,什麼時候受過如此折辱,一身傲骨被人不斷地往裡摁釘子,只覺得度日如年,紅着眼睛見誰都恨不得千刀萬剮,心下也是懊惱不已——她就不明白了,祖母何故這般堅持,大長公主明明網開一面,給了他家一個風光而退的機會,爲人奴婢有什麼好的,莫如領了恩典自立,或者回寧海老家,還是官宦家眷不是?
但宋嬤嬤“臨行”之前,甚至來綠卿苑專門叮囑了冬雨,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忍辱,切切不可再有行差踏錯,一家子今後能不能翻身,皆都指靠着她了。
冬雨本不甘願,但轉念想到虞二郎,才接納了祖母的殷殷囑咐。
她還有起碼的自知之明,若是離了國公府,僅靠一個寧海百戶親眷的身份,給宗親子弟做妾都是癡心妄想,唯有緊緊地巴結在五娘身邊,將來纔有盼頭。
冬雨咬牙決定,爲了得“良人”的寵愛傾心,爲了將來的光明前程,暫且“臥薪嚐膽”,總有她揚眉吐氣的一日,將今日所受的屈辱一一還給那些鼠目寸光的賤婢。
當然,還有一些自忖“目光遠大”的僕婦,琢磨着以大長公主的“重情重義”,這一回無非就是被宋嬤嬤氣着了,當風頭一過,時間一長,主子心裡的惱火一平,說不定宋嬤嬤還有出頭之日,便不死心從前的“經營”,依然與宋嬤嬤維持着交好。
而對於旖景來說,此事雖已告一段落,暫時不用再擔心宋氏母子,但宋輻的身世之謎,還有宋嬤嬤的惡因,依然重重壓在她的心頭,偶有陰霾圍繞的時候,更兼着生死之恨,自然不會就此罷休。
更有讓她“痛心疾首”的事——爲了重金收買鬍子馬倒戈,耗盡了她這些日子好不容易積累的“紅利”,每當看着空空蕩蕩的小金庫,閨閣千金頓時產生了一種“一貧如洗”的焦灼感。
偏偏秋月還時常雪上加霜——這一次楊嬤嬤險被陷害的事,秋霜姐妹尚且被瞞在鼓裡,不知化險爲夷的背後,有五娘“千金散去”的悲壯,還道是宋嬤嬤“惡貫滿盈”終於“遭來天遣”呢。
午後閒睱時,秋霜姐妹在牌桌上對待旖景依然“鐵面無私”,尤其秋月,近些日子以來“財運當頭”,回回都是最大的贏家,當見旖景次次都爲了“賭資”肝腸寸斷,還出言打趣:“五娘真是小氣,自打從漣娘子手上接了疏梅樓管理,月月都有紅利可分,還在乎這些個小錢。”
夏柯是唯一的知情人,對主子的處境那是滿懷同情。
旖景每每哀嘆:“夏柯你說,我這是不是就叫做好人沒好報?”
夏柯十分體貼:“五娘寬心,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事實證明,夏柯姑娘是個“洞悉天機”的。
飛短流長中,時光易過,轉眼到了七月。
旖景的好心終於得到了回報——忽有一日,照常去遠瑛堂問安,大長公主讓玲瓏搬來了高高一摞帳薄、地契,乾脆利落地往旖景面前一擺,十分“財大氣粗”地宣佈,這些都是早早準備下的實業嫁妝,從今以後,交給旖景自己打理。
旖景怔忡一陣,眼睛裡漸漸開始“金光熠熠”,多日以來的焦灼難安一掃而空,某種豪情壯志油然而生。
隨着大長公主一一展示下來,那些鋪子宅子莊子田地,更加讓旖景欣喜若狂,腦海裡頓時產生了小金庫豐盛飽滿的情景,然後是自己“穿金戴銀”的地主婆形象。
“過了十月生辰,你虛歲就已經十五,也該是學着掌管這些的時候了。”大長公主尚且感傷於歲月彈指,愛憐地撫慰着已經被“突然暴富”震驚得心花怒放的某個財迷,一邊籌劃着:“這麼仔細一想,景兒你自打出生,還不曾去底下莊子裡見識,也罷,不去看看,只怕你一時摸不着頭緒,準備一番,就先跟着我去住上幾天,也好因地施教。”
旖景自然頻頻頷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檢閱”她的財產。
大長公主再一考慮,瞧了一段時日,雖知旖景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但到底還小,一時間接手了這些“嫁妝”,只怕掌管起來也會吃力,再說如此一來,以後她更多出門的機會,光是幾個丫鬟跟着也不放心,於是又再決定,讓楊嬤嬤不再協理家事,正式調去了綠卿苑做管事嬤嬤。
這麼一個變動,自然又引發了國公府僕婦們的竊竊議論,倒沒人認爲楊嬤嬤失勢,卻有那些“目光遠大”的開始盤算——也許對宋嬤嬤來說,是個機會……
於是這一日,和瑞園裡,藍嬤嬤就將話遞到了黃氏跟前兒:“要說來,奴婢早看楊嬤嬤不順眼,仗着太夫人信重她,連夫人的陪房也敢動手。”——六月裡隨着旖辰出閣,一場人事變動,其中有個被沒了差使,罰去花草房的管事媳婦,就是藍嬤嬤的侄女——“五娘婚事還沒開始議呢,太夫人倒迫不及待地將產業都交給了她,還讓楊嬤嬤去幫襯着,看來將來五娘出嫁,定是要讓她那一房陪過去的……只這麼一來,夫人身邊就缺了個幫得手的,府裡婆子雖多,得當重任的卻沒有幾個,奴婢看着,宋嬤嬤倒是個極有眼色的,並且早有意投靠夫人,雖說才捱了罰,可太夫人未必當真惡了她,到底有幾十年的情份呢,莫如……”
黃氏輕輕一笑,微擡眼瞼,看向藍嬤嬤:“宋嬤嬤找了乳母?”
“那倒沒有,要不奴婢怎麼說她有眼色呢,怎麼致於讓夫人爲難?不過是底下幾個婆子,往常都與她交好的,替她求情,可見宋嬤嬤還是得人心。”藍嬤嬤笑道。
“嬤嬤可曾想過,太夫人她考驗了我這麼多年,眼下才總算是放了心,把內宅的事兒全都交給了我,假若在這節骨眼上,我再提出讓宋嬤嬤進來管事,太夫人還不懷疑當初宋嬤嬤陷害楊嬤嬤的事兒有我在後頭支使?”黃氏笑容一斂,收回眼睛,依然不緊不慢地翻看着手裡薄子。
藍嬤嬤怔在當場。
“太夫人若不是動怒,哪至於對宋嬤嬤發作得這般徹底,連出入都限制了,就算要替宋嬤嬤求情,也不能急在一時,再說,我看宋嬤嬤也不是省油的燈,就論城府,只有她比楊嬤嬤深的,有的事情讓她處辦倒還合適,可弄到身邊來委以重任……”黃氏輕“哼”地一聲:“我倒是好奇,宋嬤嬤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寧願忍辱屈就,她到底在圖謀什麼。”
於是經過這麼一場,藍嬤嬤再不敢蠱惑黃氏“重用”宋嬤嬤。
又說那七朵金花,當聽說大長公主要領着旖景去底下莊子“避暑”,二孃與三娘生怕讓她們隨行,這兩位娘子對農莊有種根深蒂固地排斥,尤其二孃,對利氏一番撒嬌:“我可不願意去,都說莊子裡又髒又臭,晚上那些蚊蟲都能擡走個人,日頭又毒,能將人曬得脫一層皮,母親,不是說在替我議親了麼?這會子我可不適合出門。”
原來許氏孃家三姐已經給了回信,周家長房願意做這門親,蘇軻與利氏商量了一番,分析了一番好處優勢,利氏也覺得這門親事倒還使得,是世家嫡子,上頭還沒有婆婆壓制,二孃嫁過去就能耀武揚威,於是也表示了贊同,眼下週家已經送來了庚帖,已經開始進行了議親的程序。
四娘倒是樂意跟去莊子裡,自個兒求到了祖母跟前,如願以償。
八娘沒有什麼主見,六娘卻不想耽擱了課程。
許氏見七娘蠢蠢欲動,她也願意女兒與旖景多多接觸,便央了大長公主帶上七娘。
於是國公府“七月避暑”一行的人員就此確定,大長公主爲領隊,帶着四娘、旖景、七娘三個孫女兒同行。
地點也很快確定了下來,是在香河縣寧村的莊子,那裡依山傍水,的確是個“避暑”的妙處。
因是要去小住些時日,自然要收拾細軟行裝,瑣碎準備也需要幾日,並不能說走就走。
這日清晨,旖景從馬場歸來後,沐浴更衣,清清爽爽地靠坐窗前,一邊享受着清茗,一邊看着幾個丫鬟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行裝,期待着即將成行,突然想起自己還欠着虞渢一宴,隨之醒悟過來他的生辰將至。
盤算着乾脆到了田莊之後,再找個機會稟了祖母,藉着謝世子、江薇救命之恩,設上一席,也好請他們兩個去郊外閒睱兩日。
正在這時,秋月忽然磕磕絆絆地掀了簾子進來,一臉的興奮,滿眼的懸疑,稟告了一件突然發生的大事——
國公府後榕樹街出了命案!
據說又是那個青緞懸樑的連環殺人!
宋嬤嬤險些成了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