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個圈套!
宋嬤嬤立即洞悉,但也是好一番忐忑,自打銀釵那一件事,她便感覺到背後的威脅,再兼着舊年陷害楊氏不得,那個什麼鬍子馬,顯然與人早有勾結,這一切都說明,有人想對她不利,可是宋嬤嬤卻怎麼也不想透那威脅的來源。
眼下,居然一個死鬼還來信威脅!
當年她看出婉絲對老國公暗懷情意,本來還滿是不屑,可仔細一想——大可利用婉絲投石問路,假若事成,老國公容納了婉絲,與公主必會生隙,那麼她也許還有機會。
這世間男子,有幾個能做到從一而終,據宋嬤嬤看來,老國公無非是因爲公主身份高貴,有所顧及而已。
而以她的謹慎,當然不致貿然行動,所以儘管早懷傾慕之心,卻不得不苦忍。
說什麼不捨公主,願終身不嫁,只不過不想放棄心裡的執念而已,偏偏楊雪雁那個傻子,竟也要學她終身不嫁誓忠。
後來想是楊雪雁覺察到什麼,總算鬆了口,答應了嫁給周掌櫃。
爲此,楊雪雁甚至還當面責問過她,是否懷了什麼奸詐念頭,兩人爭執了一場,就此翻臉。
總算楊雪雁沒有實據,又自認本份,沒有在公主面前挑撥。
而她冷眼看來,婉絲也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懦弱之輩。
宋嬤嬤當然不會愚蠢到當面教唆,卻時常對婉絲提起老國公與公主間的過往,嘆息着婉絲雖與公主樣貌相似,卻沒有那等好命,漸漸地,她發現婉絲越發不甘。
總算是盼到那麼一個機會,老國公遠征歸來,宮宴飲醉,而公主因還在坐月子,只好囑咐了她安排下人好生侍候。
那一天,她是有心讓婉絲去煮醒酒湯,並頗有深意地說了一些老國公往常醉後,公主都是如何服侍。
果然,那晚讓婉絲得了手。
宋嬤嬤想起那一夜,聽着書房裡那一番動靜,她又是妒忌,又是期待的複雜心情。
哪知老國公次日酒醒之後,竟當即發落了婉絲。
心灰意冷,宋嬤嬤滿懷哀怨。
原本以爲那場事端就這麼過去了,豈料數月之後,婉絲竟遣人聯絡了她,稱有了國公爺的血脈!
從那時起,一個計劃,就在宋嬤嬤心裡逐漸有了輪廓。
於是接下來的歲月,她開始有了期盼,日子纔有了嶄新的意義,而一切,又正如她期待那般發展……
只是沒想到,老國公竟然會這麼快撒手人寰……
原本,她以爲大長公主會先行一步——高祖與先帝皆有隱疾,非長壽之人,大長公主從前也受過重傷,又有心悸之症,還誘發過數回氣喘,她盤算着若有一日,公主薨逝,她再坦白宋輻之身世,做爲養母,就算不能代替公主,可也是與老國公有了一種聯繫。
當然,最好是能以情動之,成爲老國公的繼室。
但這一切,隨着老國公的病逝,盡數成爲泡影,她不甘心,越發妒恨,所以,才改變了策略,所以纔要謀奪權富,沒有傾心之人,也只有這些,才能填滿她終身殘缺。
原本好端端的籌謀,這一年來竟然頗多周折,眼下,已經下了地獄的人,竟然還來信威脅!
可婉絲一事知者不多,就連宋輻,也不知其中底細,在世之人,唯有蘇直了解來龍去脈,是他嗎?那個老不死的傢伙,是他在算計自己?
何故如此?難道老國公臨死之前,早已對她生疑?
宋嬤嬤想到這個可能,心裡更是悲痛難耐,可眼下卻不是自傷的時候,該如何應付?
再次展開信紙——
“二十餘載不見,嬤嬤可還記得故人?當年嬤嬤之言,猶在耳畔,但如今情形,國公爺已過世多年,我兒也已年近而立,事過境遷,想來公主不至不顧國公爺骨血,還望嬤嬤促成我兒認祖歸宗一事,現已回京,望嬤嬤見信後,於本月初十午正來白沙渡一見——故人婉絲。”
哼!她起初信口胡諂,稱威脅得婉絲不敢留於京都,想來蘇直是產生了懷疑,方纔捏造了這麼一封信,只是若置之不理,必會讓那老不死的洞悉婉絲已死,假若他以此爲由,在宋輻面前再挑唆生事……
就算是演戲,也得去赴約,且看那老兒有什麼手段!
拿定主意之後,宋嬤嬤立即行動,當日就去蘇直私邸,將這封信給他過目:“我起初爲了不讓公主與老國公生隙,方纔欺哄了婉絲,也曾警告她,這事不可急在一時,否則公主知情,應不會容她們母子,這些年來,她也杳無音訊,卻不想這時竟然回了京都,該如何是好?”
蘇直早已聽旖景說了安排,當然裝作不知,聲稱得與宋嬤嬤同去赴約,與婉絲當面一談。
宋嬤嬤心下冷笑,只以爲蘇直是在做戲,卻磊落地一口應承。
旖景得了蘇直的答覆,並沒有覺得興奮——她早有預料,宋嬤嬤即使已將婉絲害死,接到這封信後,也會懷疑是蘇直故布迷陣,爲了顯示她並沒有行惡,一定會去赴約,並且爲了假作“誠意”,一定得先知會蘇直。
能不能從宋嬤嬤的應對中發現蹊蹺,且看初十那一日了。
因是年節間,小娘子們元宵節前都不需去扶風堂聽課,又因數日雪雨不停,旖景也沒去馬場練習騎射,終日閒睱,除了去遠瑛堂陪陪祖母說笑,就是與六娘研讀邸報,或者同四娘對弈,要麼就是與七娘品茶,二孃與周家四郎已經過了“小定”,有時也會拿着嫁衣過來綠卿苑裡邊繡邊聊,只有三娘,眼看着旖景人緣越來越好,自己倒越發孤傲不羣,整日只在黃氏跟前獻殷勤,不與姐妹們扎堆。
正月初七人勝節,陰沉沉的雨雪天氣竟然放晴,宮裡來人賜了彩縷人勝,大長公主分發給各位小娘子們貼屏,旖景纔回綠卿苑,就聽說三嬸許氏來了,連忙又迎了出去,因見許氏身後沒有跟着七娘,也十分乖巧地打發了丫鬟們,親自斟茶遞水,請了許氏上炕安坐。
“景兒越發伶俐了,可是猜到我今日來意?”許氏品了口茶,拉着旖景坐在身邊兒,笑着問道。
旖景道:“應是南浙有了消息吧,年節不朝,邸抄上也暫時沒有新聞。”
但即使沒有朝議,聖上也不會真荒廢了朝政,衛國公與蘇轢在年節當中,也不會賦閒,時不時地就被召進宮裡參與殿議。
“小機靈鬼,就知道你能猜個*不離十。”許氏說道:“三殿下總算有了大動作,拘了江州知州、寧海知府下獄,摺子昨日送抵禦案,又參劾布政使王炯貪贓枉法、盤剝百姓,牽涉南浙大小官吏,竟達三十餘人,今日殿議,聖上勃然大怒,將所列罪證砸在羣臣面前,問誰還有質疑。”
“金相如何?”旖景忙問。
“還能如何,大義滅親唄,跪在御案前請罪,聲稱南浙官員多爲他一手擢升,不想竟是些貪官污吏,他有舉薦不當之罪,理應受責,並懇請聖上嚴懲南浙污吏。”
看來許學士與卓尚書的建議起了作用,金相果然想要獨善其身,可是懇請嚴懲,委實太過果決,態度倒是好的,想來聖上也不會真對他如何。
“王炯的奏摺也到了御前,直稱是彭御史捏造罪證,秦相爲黨爭權勢,污陷於南浙官員。”許氏又說。
“可審斷之人明明是三殿下……”旖景搖了搖頭:“只怕王炯這個奏摺,存着要將金相拉下水來的意圖。”
“你三叔也是這麼說的,據此,金相越發以爲南浙官員居心叵測,欲陷他於兩難之境。”許氏又說:“聖上已經下令,着都察院徹查南浙官員貪賄之行,令三殿下先將王炯、江州知州、寧海知府押解回京。”
“如此,是將整治的權柄交給了秦相。”旖景思忖一陣:“秦相必會重治。”
“看來聖上對三殿下此番行動甚爲滿意,不欲置他爲衆矢之的。”許氏也說:“至於繼任之人,聖上交給了太子選擢。”
還真是,得罪人的事兒都由旁人做了,平息善後這等討好的事,成了太子之務,想來,四皇子會越發不甘,旖景暗忖。
不過這事看着無妨,能不能讓聖上滿意,卻還得看太子選擢之人,只怕金相會因此再生饒幸,向太子舉薦黨羽,但他“重治”南浙諸員的態度,更會引不少勳貴寒心。
南浙官員雖據於地方,但其家族多爲勳貴,又有姻親摯交,與京都貴族間也是盤根錯節,金相此行,雖善身自保,但黨羽之間,必生矛盾計較。
“只怕風波還未徹底過去。”旖景感慨。
許氏深以爲然。
一地官員,有三十餘人牽連貪賄不法,自從大隆建國,還是前所未有的重案,雖說其中果有狠辣之輩,身擔無辜百姓、商賈性命,必遭嚴懲,可其中也不乏那些無可奈何之人,基於大環境的影響,只得同流合污,卻還不至罪大惡極,只貪了些小財,並未行傷天害理之事。
可秦相好不容易得了重創金相一黨的良機,自然不會手下留情,都察院多爲他的黨羽,由這幫人根查貪賄,必然牽連廣泛。
有那些較爲“善良”之人,當知金相竟然袖手,連忙請託家族姻親摯友,四處求庇,於是乎,做爲勳貴,又是信臣的衛國公府,自從人勝之後,便贏來了車馬訪客不斷。
衛國公並沒有拒門謝客。
如此態度,自然引得秦相猜疑——看來,聖上就算要打擊金相一勢,也不會看他獨大,衛國公在這時挺身而出,必然是領會了聖意。
而後宮之中,皇后與陳貴妃也各有揣測,越發重視衛國公府,兩個貴人分別掐指一算——呀!蘇五娘今年就當及笄,該是議親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