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留在建寧候府用了晚膳,和旖辰好好勸慰了外祖母一番:“外祖母不用擔心,姐姐回宮,必然會將實情回稟皇后娘娘,二舅母是被人陷害,雖清白有污,但這種事旁人也還能接受,畢竟也不是二舅母德行有虧,皇后娘娘必然也樂見這一結果,這事情也就引人議論一陣罷了。”
倘若誥命夫人與人私通,便是朝廷臉面都不好看,委實被人陷害是大家都樂見其成的結果。
只旖辰瞅空拉了旖景在旁,甚是擔憂:“外祖母一時在氣頭上,我不好勸,你一慣就比我聰慧伶俐,還是勸勸外祖母,別讓二舅舅除族。”
旖景當然不會這般“好心”,暗一沉吟,覺得有的事還是要點醒旖辰,免得她對黃陶兄妹全不設防,糊里糊塗地被人利用,或者中了什麼算計,便輕言慢語地說道:“這事姐姐還是聽長輩們的纔好,姐姐想想,二舅爲何與廖傢俬下聯絡?”
旖辰自然只是愣怔。
“便是外祖母之言,二舅心裡,還是把廖家當作外家,二舅若真孝順外祖母,又怎會如此?廖姨娘當年可不是個消停的,仗着外祖父寵幸,說服外祖父提攜廖家入仕,這始終都是外祖母的心結,不怪她老人家介懷,假若換成你我,誰不把這麼個姨娘當作眼中釘?”旖景說道。
“可廖姨娘屍骨已冷,她到底是二舅生母,二舅便是想着廖家,也是因爲孝道……”旖辰尚且不甘。
旖景立即肅色:“姐姐糊塗了!廖家全靠候府提攜纔有今天,二舅與夫人能平安長大,成家立業,可是因爲外祖母多年照顧,而沒有受廖家一飯一衣,二舅要盡孝道,也該衝嫡母,對姨娘的孃家盡孝可不應當,廖家當年把女兒送人爲妾,得了聘金就是兩清,與候府與二舅有什麼干係?打個比方,倘若咱們二哥把張家認爲外家,姐姐可覺得那是二哥孝順?”
旖辰徹底失語。
半響,才又問道:“你怎麼將母親稱作夫人?”
旖景趁機就把宋氏與冬雨的事告訴了旖辰,頗帶着些不滿說道:“我知道夫人一貫賢惠,可這事險些害了世子,若非我機警,讓冬雨得了手,我還有什麼臉面對人?夫人有沒有壞心我不知道,但冬雨的確爲她所薦,她也的確是受了宋氏的請託,並非一門心思爲我着想,姐姐想想,哪有人硬趕着要成陪嫁的,還不是心懷叵測,夫人能沒有半點察覺?聽了宋氏的話,說服我帶着冬雨,究竟是個什麼主意?我這心裡始終有個疙瘩,一時解不開,便是姐姐,也得當着心,夫人今後要塞人給你,千萬不能接受,姐姐不爲自己着想,也得想想福王。”
一番話更讓旖辰目瞪口呆,一時也沒有什麼清明的想法,連聲嘆息:“你一貫比我明白,我也不勸你,可我始終不信母親她有惡意,總歸是有自己的難處……罷了罷了,我知道你不是輕狂人,行事自有分寸。”
旖景見旖辰並沒有因爲黃氏責怪自己,這才放了心,看來姐姐還沒被黃氏迷惑得不分是非,有了前車之鑑,就算不至於疏遠黃氏,心裡也會存着注意,黃氏這時已如驚弓之鳥,福王又不涉儲位,暫時也不會引得黃氏陰謀暗害。
當告辭回府,已是夜暮四合,虞渢上了車,二話不說便將旖景攬在懷裡,下巴輕擱肩頭,卻不說話,旖景有些納悶,被他摟在懷中,看着窗外不斷閃過的燈火,輕輕問道:“大舅說了什麼?”
“都在納悶,不知是誰與二爺過不去。”這時,虞渢已經不稱二舅了,直呼姓名也不太好,權且把黃陶叫做二爺。
“我不是同情江氏,但覺得這手段未免陰狠。”旖景也在琢磨這一樁事,她實在懷疑三皇子,想了一陣,還是問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三殿下。”
虞渢輕輕“恩”了一聲,微閉着眼瞼,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以三殿下的心智,不難發現當初那場暗殺的蹊蹺,若真是金逆所爲,必不會害你性命,殿下也身涉其中,險些沒了性命,報復也說得過去。”
聽虞渢這麼說,旖景心裡竟鬆了口氣,是的是的,那人睚眥必報,倘若真被他察到黃陶身上,哪會不施以報復,並非因爲自己,而是因爲身中毒箭的是他。
旖景並未看見虞渢的眼底,一陣暗流襲捲。
這事必是三皇子的手段!
他雖想到黃陶豢養有死士,可一番暗察,並沒有任何收穫,可見黃陶因陰謀暴露,也更添謹慎,並沒與死士聯絡,可卻出了這樣的事……虞渢也得了消息,清平庵後山,今日還發現了一具無名死屍,依他推測,定是又一死士!
旖景尚且不知黃陶是三皇子的人,虞渢卻早已篤定。
三皇子究竟要幹什麼!
他這番舉動,毫不掩飾,報復之意相當明顯,必讓黃陶察覺,以三皇子的城府,哪能不知如此會讓黃陶懷恨,合作雙方產生嫌隙,又如何能同舟共濟?
三皇子爲了旖景,難道到了連大局都不顧的地步?
想到這裡,虞渢更緊了臂彎,鼻尖又往旖景衣領裡一埋:“不管幕後操手是誰,黃陶除族,都是一件好事,至少將來,不怕再牽連候府。”
旖景卻擔心黃陶會懷疑上己方,不過轉念一想,就算沒有這一樁事,黃陶兄妹也不會放過他們三兄妹,惡意早已存在,撕破臉只是遲早,只不知黃陶接下來又會怎麼行事。
及到次日,黃陶便向太子表達了“請辭”之意,他極有自知之明,曉得就算自己不動,彈劾他忤逆嫡母的奏摺也會遞去聖案之上,與其到時灰頭土臉丟了官職,不如自覺,反倒贏得個光明磊落。
太子果然甚爲惋惜,拍着黃陶的肩膀說道:“你雖有錯,但孤甚爲理解,你不失丈夫磊落胸懷,可禮法在上,孤也只好接了你的辭呈,只待時移日轉,等風頭過了,未必沒有起復的機會,你與儀堂歷來交好,乾脆就先在他府上謀個差使。”
孔儀堂,單名俊,皇后胞兄,爲中書斷事孔執尚嫡長子,現爲太子太保。
大隆東宮屬臣大都有職無權,因天子登基尚才數載,眼下又無戰事,天子不曾出巡,太子也沒有監國的機會,往常天子問政,太子大多沒有建樹,東宮屬臣們更是擺設,不過太子屬臣當然與太子交厚,雖眼下無權,衆人也不敢小覷,待太子登基,這些可都是信臣。
黃陶與孔俊交好,簡直到了八拜之交的情誼,這才謀得個三品太子賓客,也屬太子“心腹”,當然,若不是因爲如此,他也入不了三皇子的青眼。
那時三皇子剛纔十一,在外頭立府,就開始籠絡黃陶,直言不諱其野心,又分析厲害,稱太子並非明主,黃陶猶豫多時,直到用自己的眼睛看明白太子果然庸祿,而三皇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見識,懂得韜光養晦,奉迎得太子當他一如同胞兄弟,連皇后都對三皇子毫不設防,更有聖上對三皇子的包容疼寵,黃陶這才意動,處得久了,更是對三皇子心生敬畏,漸漸成了心腹。
不過就連黃陶,也不知三皇子全盤計劃,更不知自己這枚棋子關鍵用途。
無論如何,眼下都不是與三皇子撕破臉皮的時候,黃陶眼下更無後路,唯有輔佐將來儲君,纔有翻身之時。
這日他才遞了辭呈,剛出了東宮,就瞧見三皇子與孔俊迎面而來,那位仍是慣常愛穿的鴉青長衣,金革纏腰,玉面含笑,一把摺扇在手,神態甚是悠閒。
黃陶深吸了口氣,一臉平靜地上前施禮,孔俊滿懷痛心:“事情我知曉了,歹徒真是狗膽包天,竟敢在天子腳下犯事……再丘寬心,眼下因着陸澤破了那起青緞殺人,被提拔管了刑部,這順天府尹尚且空缺,聖上才讓三殿下兼管順天府,殿下必會令人嚴察此案。”
某皇子一臉平和地搖着摺扇,半點沒讓“狗膽包天”四字刺激到。
“二爺稍候片刻,待我見了太子,稟明兼管順天府的事兒,就與你一同去怡紅街消遣消遣……遇見這種事,二爺心裡也不好受,唉……今日咱們可得說好,不醉不歸。”三皇子頗顯熱情。
黃陶當然也在這等這個機會,果然就與三皇子騎馬去了怡紅街,自是要了個雅室包廂,一番借酒澆愁,直至“酩酊大醉”。
三皇子自然把“無家可歸”的黃陶帶回了皇子府醒酒,不是書房,當然也不可能去後宅,而在西路一處僻靜的院落。
閒人才散,黃陶立即雙膝跪地,清清醒醒地請罪。
三皇子坐在上首,依然搖着摺扇,聆聽黃陶“坦承”罪行,脣角一直噙笑,卻不置可否。
“不瞞殿下,屬下的確心懷怨恨,候府太夫人歷來對我兄妹苛刻,我恨不得讓黃家家破人亡,才能消解心裡怨憤,五娘是那老虔婆的外孫女兒,屬下一時擔心她迷惑了殿下……”
三皇子才冷哼出聲,把摺扇一合:“我不管你們怎麼對付虞渢,可指使旖景身邊丫鬟落毒……並且還是把毒落在茶水裡,萬一旖景一時不察也飲用了毒水……二爺是真把我的警告當作了耳旁風?這次江氏能留得性命,算她大難不死,可二爺能保她一次,卻難保將來,我再次把話挑穿,便是虞棟還盤算着不利於旖景,我只將帳算到你的頭上,這回只是教訓,二爺謹記於心。”
黃陶匍匐在地稱諾,一顆心卻是重重一沉。
再無所疑,果然是他!
三皇子似乎滿意黃陶俯首貼耳,悔不當初的態度,往榻坐上一靠,把摺扇一丟:“你也算是明白人,果然還重情重義,我是真沒想到你會保江氏而棄宗族,罷了,是否太子屬臣並不重要,還當與孔太保好好維持關係,警告你那妹子,若再敢對旖景不利,或者惹得她傷心……比如蘇荇這個兄長出了什麼意外,你應當知道我的手段。”
黃陶眼底一片陰霾,不敢擡頭,只俯身稱是。
“眼光別局限在爵位,和那些過去的事情,當初你家姨娘那般跋扈,哪個正室不引以爲戒,她好在死得早,否則你們兄妹可沒有今天,二爺既是明白人,當知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爲俊傑。”三皇子漫不經心,擡腳就走:“二爺好好醒酒,想想今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