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薇這一病就是好幾天,待到身子骨好了,已是三月了,整個十里屯子忙活開來,侍弄春耕。田野間,農人帶着笠帽駕馭着耕牛,綠油油的秧苗呈着春天的顏色,一派生機勃勃。
因着秦大牛要忙活農田,這回去鎮子送貨,秦如薇就沒讓他作陪,而莊楚然要回到縣裡讀書,倒是又將她捎上了。
馬車駛到慶記前,莊楚然率先跳下車轅,將秦如薇扶了下來。
“莊大哥,你快去吧?這還得趕路呢,晚了縣城門怕就要關上了。”才下車,秦如薇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一時半會急不了,我幫你把貨取下來。”莊楚然溫文一笑。
“哎喲,秦姑娘,你總算是來了。”季掌櫃從慶記裡衝了出來,臉上的急切不是一點半點的,看到秦如薇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滿臉堆笑。
“季掌櫃安好啊。”秦如薇屈膝福了一福,淺淺地笑着。
“好,好。”季掌櫃搓着雙手,似是才見到站在一旁的莊楚然,忙的拱手請揖:“哎喲,莊秀才也在,請恕小老丈老眼昏花,失禮了。”
“季掌櫃客氣了。”莊楚然一手背在身後,神情淡淡的,他衣着並不華麗,卻乾淨清爽,渾身上下,自有一番讀書人的風骨在。
季掌櫃眼神微閃,笑容更恭謹了,請道:“兩位快隨我進去吃茶罷。”
“不急,季掌櫃請叫個夥計幫着把貨卸了吧。”秦如薇卻是笑道。
季掌櫃聽了登時雙眼發亮,連忙叫站在身後的夥計:“快,幫秦姑娘卸貨。姑娘,這邊請了。”
兩人便隨着季掌櫃來到待客的堂屋坐下不提。
待夥計上了茶,季掌櫃就迫不及待的說起秦如薇所帶來的胰子,如何的受歡迎,如何的緊缺,末了道:“姑娘若再不來,老丈都要摸着去尋人了。”
秦如薇和莊楚然相視一笑,道:“本該前兩天送來的,卻是我感了點傷寒才耽擱了兩天。”
“原是這樣,難怪我瞅着姑娘清減了好些,如今可是大好了?”季掌櫃哦了一聲,關心地問。
“託您的福,已是好全了。”
季掌櫃又說了幾句關心的話,便着急地問起這批胰子來,秦如薇也便將新作的一批呈了上來。
因爲配方稍微改良了,較之第一批,這批胰子看着更剔透,而且在月季花保留的香氣下又多了一層冷梅的香氣,讓人聞之精神一振。
“百花本就有美容功效,這批胰子添有莞絲花的汁液,而梅花本身有活血解毒之功效,味道馥郁,對姑娘來說,那是美顏的佳品?。。。”秦如薇淺笑着介紹所帶來的這一批胰子的功效。
季掌櫃聽得心喜,道:“真不知是哪個心巧的有這番心思了,早前那批胰子已是極好,這批卻是更好些。”
這話卻是在試探打聽了。
秦如薇端起茶盞淡笑不語。
“魅妝的胰子都是極好的,只因目前在試業中,尚有許多品種香味的胰子未製出,季掌櫃只要認準了這個品牌便好。”半晌,秦如薇才笑着道。
季掌櫃眼神一閃,捋着鬍子道:“那是,那是。這魅妝的胰子倒是比老朽想出乎意料的受歡迎了,做工也精巧討喜,這不,一下子就賣斷貨了,多的是客人打聽着啥時候有貨,我呀,是日夜盼着姑娘你來呢。”
“季掌櫃言重了。”秦如薇一笑,道:“這不就來了?”
季掌櫃又是哈哈一笑,道:“只是姑娘每回帶來的貨都有些供不應求,不知這貨源能否再加大些?”頓了一頓他又道:“不瞞姑娘,我們慶記可不止這一家鋪子,姑娘的胰子,那是多多都不夠的。”
他言語有些自得,秦如薇和莊楚然對視一眼,道:“卻是不知季掌櫃要多少貨了?”
“自是姑娘有多少要多少的。”季掌櫃口氣極大。
秦如薇斂下眼皮,道:“季掌櫃想來也知,我這魅妝,是準備開供銷行的。。。”
季掌櫃忙道:“我們慶記分鋪有八十家,很是能吃下姑娘的貨,而我們慶記,向來口碑極好,其它雜貨鋪子自是比不上的。”那意思只差沒說,只我們一家都夠你們做的了,就別讓其它人賣了。
秦如薇一聽,心裡一喜,八十家鋪子,這可是大單子啊,便是隻做慶記一單,也夠吃的了。
但她到底沒被喜悅淹沒,按着她自己的規劃,她是想發展這麼一個日用品的品牌,像前輩子的大品牌化妝品那般,有自己的廠家,有自己的品牌專櫃。
而季掌櫃這話明裡暗裡都想做獨門生意,那於她未來的發展是不妙的,畢竟胰子這東西流動性稱不上快,他要攬着做獨門,那她將來有什麼歌兒唱?
在商言商,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她可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獨家經營,除非慶記來收購了她的品牌,或者給出最大的甜頭。
“胰子是常用之物,但到底也不如大米醬油茶這樣的物事去得那般塊,一塊胰子,少說也能用個一月,而這東西講究常新,放久了易失功效,反而不美。”秦如薇看着季掌櫃的臉色徐徐地道:“不管將來我們魅妝有多少合作商,慶記是我們魅妝的第一個合作商家,先緊着你們家的供貨量,那是一定的,季掌櫃倒是可以放心。畢竟和慶記這樣的大主顧合作也是我們魅妝樂意看到的。”
季掌櫃皺起眉,這是說她還會再供貨出去了?
說起來,胰子不是隻有秦如薇有,但任何東西,都有個比較,就拿一個雜貨鋪子來說,鎮子上林林總總這麼多的雜貨鋪子,爲何大傢伙都比較樂意來慶記採購?自然是因爲口碑不錯。同樣道理,胰子既然不止一家有,自然也都有比較。原本慶記的胰子,參齊不齊,價格虛高,質量也稱不上多好,其實利潤得不了多少。而魅妝就不同了,進貨價低,賣相好,這成本低了,利潤自然就高了,是個傻子都知道會選哪個品牌。
最重要的是,他們四少爺要和二房的打擂臺,這胰子生意可就是關鍵啊,若是讓魅妝取代二房所進來的胰子品牌,利潤上去了,老太爺能看不到?
“姑娘此言差矣。”
忽地一個聲音從外傳了進來,秦如薇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公子掀起珠簾走了進來。
“四少爺。”季掌櫃立即起身,恭敬地行禮。
唐冶笑着走進,在秦如薇打量他的同時,亦將對方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年紀不過十七八,素衣釵裙的站在桌邊,青絲並沒有挽髻,而是編成一條髮辮垂在左肩側,一張鵝蛋臉半點脂粉未施,嘴角輕抿着,一雙白潤的雙手在腹間交疊着,露出得體大方的笑容。
妝容簡便,渾身氣華卻大方得體,完全不像普通山野的粗野姑娘。
在她旁邊,一個穿着青衣緞袍的男子,臉容俊朗,一手背在身後,姿容非凡,自有一身文人的風骨。
“這是我家四少爺。”季掌櫃上前引見一番:“這乃是莊秀才,秦姑娘。”
“在下唐冶,秦姑娘與莊秀才有禮了。”唐冶一拱手笑着自我介紹。
“不才莊楚然。”莊楚然淡淡地回了一禮。
“唐公子有禮。”秦如薇也只是屈膝一福。
唐冶眼見兩人均是舉止溫文大方,並沒有小家子氣的侷促,不由眼神一閃。
衆人相互見過禮,覆又坐下,夥計上前替換過茶水,唐冶淺抿了一口茶水,遂開口。
“秦姑娘剛纔的一番話唐冶聽得清楚,但姑娘可知,這同樣一塊胰子,在不同地方,賣的價錢自也不同。我們慶記,分鋪子就有八十家,分佈在各地,便是上京,也開有鋪子。我們慶記,口碑是童叟無欺,所出的貨物都是有口讚譽,相比於其他鋪子,自是更勝一籌,便拿一塊胰子來說,就比其它鋪子賣得要好,這是爲何?因爲它是在慶記出售的。所以,若姑娘將魅妝的獨家經營給我慶記,我唐冶擔保,絕對比放在一般雜貨鋪子出貨率要高,這利潤嘛,就更高了。”唐冶笑着道:“姑娘何不考慮一下?”
秦如薇挑眉,這唐四少不簡單,還知道一件物品的價值不在自身,而在它所處的位置,有點意思。
唐冶淡淡地笑着,眼睛卻不離秦如薇,那探索的眼神讓莊楚然眉一皺。
“唐四少果然深釋經商之道,看來和慶記合作是小女子選對了。同樣一件物品,所處的位置不同,價值也就不同,這道理你懂,我也懂。”秦如薇微微一笑,話鋒一轉:“不過,價賣得再高,始終是在雜貨鋪子裡售出,又怎比得過一個衆所周知的專營品牌?”
唐冶笑容一滯。
秦如薇笑得一臉淡遠:“我套四少的話,這絕沒有看輕慶記的意思。同樣是胰子,一個放在雜貨鋪子裡混合着其它雜貨一起售賣,一個放在專營日用護膚品的鋪子裡賣,諸如珍顏坊那樣的鋪子,四少是傾向哪一方?”
“這。。。”唐冶皺眉。
“且說價格,若我顏魅妝的所有貨品,在任何地方都統一售價呢?”秦如薇笑着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道:“同樣的貨,同一品牌,同一售價,那麼誰都願去專營店買吧?”
秦如薇說得輕描淡寫,但唐冶卻是聽得臉紅耳赤,一張俊臉變了又變,說不出的精彩。
是啊,同樣的東西,爲何就不去專營店買?同樣有胰子出賣,爲什麼那些大家夫人小姐選的就是珍顏坊這樣的鋪子?哪怕裡面的還比雜貨鋪子要貴上許多。
除了是專營讓人有信心,還有一點就是,品牌虛榮心效應。
你可看過千金小姐去逛雜貨鋪子或者在小販檔處買脂粉?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願紆尊降貴去襯不起自己身份的地方消費,哪怕是喜歡街頭擺賣的糕點,也只會派下人去買來,爲啥?就是不想自降身份。
他所認爲的,眼前的姑娘卻不以爲然,並不是她看不上慶記,而是眼光看得更遠,更高。
把專營權給一個雜貨鋪子連鎖是能賺錢,但也就只能侷限於雜貨鋪子了,消費對象,只怕也就是普通平民百姓了,想得差點的,就是和高端絕緣了,若是自己,會甘心?
答案是不,誰不想站得更高,走得更遠?
不得不說,自己和這秦姑娘相比,眼光是太狹隘了,只專注於一方天地,呵!
唐冶也不是要臉彆扭的人,認識到自己的不及,當下站起身向秦如薇一施禮:“今聽姑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倒是我眼界狹隘了,姑娘莫介。”
秦如薇滿臉惶恐,連忙避開,道:“唐四少言重了,我也就是口頭一說,真正要做起來,怕也沒那般容易呢。”
“你有如此眼界見識已是我所不及,竟還妄想要獨家經營權,倒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唐冶苦笑。
是他太心急了麼,就是想着要將二房的拉下來,所以接到魅妝這樣的救命稻草,就不管不顧的要心急抓住了。
“唐四少萬萬別這麼說。品牌專營沒個一年半載籌備,根本就走不上軌道。再說,我們魅妝還在試業當中,你們慶記實在是我們的大主顧呢!”秦如薇故作輕快地道:“我還怕剛纔口氣大了,給激着了唐四少,一個不是就取消合作了!”
唐冶哈哈一笑,道:“說女子小心眼這話是沒錯,相比你這想法,我更怕秦姑娘將魅妝投到別家呢。”
兩人你來我往的試探,三言兩語就將剛纔的沉重給驅散不少,不一會,兩方大有惺惺相惜之感,重新擬訂新的合約,約定這一年內,除了秦如薇自家專營鋪子,只將魅妝所出的貨品供給慶記經營。
“慶記鋪子遍天下,我魅妝也盼着這麼一天呢,到期時少不得唐四少支持加盟專營店。”在莊楚然等人見證下,秦如薇和唐冶簽下這張大單,笑着試探。
作爲一個大品牌,只靠她一人,遠遠不行,同樣品牌專營店,未必就同一個老闆,只要賣的是魅妝就成了。
唐四少一怔,笑道:“唐某就等着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