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梅其實也會下圍棋,以前當龍教授研究生的時候,沒事也會陪着龍教授下下圍棋
。
龍先生下棋很是較真,而她下棋純粹就是陪他玩,但在下過幾次後,龍教授便搖頭:
“粱梅啊,你看你就你那水平還讓我?”
粱梅拘謹地笑笑:
“我哪讓嗎,是你殺氣太重。”
龍教授說過之後,她便真的認認真真的和他下,棋風凌厲,攻勢兇猛,棋過中局之後,龍教授就緊張了,因爲她的攻勢讓她在盤面上已經是佔據極大優勢,龍教授也使出了渾身解數,尋找她的破綻,四下攻擊,漸漸的她的優勢逐漸被縮小,到最後龍教授殺掉她兩塊棋,結果她在巨大的優勢下被逆轉。
這幾次她真沒相讓,結果都是先贏後輸,龍教授就說道:
“棋風就是一個人做人做事的風格,你的棋力不比我差,但你這棋風不好,只剛不柔,殺氣過重,真不像女子在下棋,只管往前衝,其他的不管不顧,那註定是漏洞多多,你在這點上,還欠修煉。”
粱梅默然,她做事確實是像下棋一般,更喜歡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喜歡快刀斬亂麻,確實如龍教授講的,火藥味太濃,刀光劍影太重,殺傷力太強,粱梅也知道對一個想在官場上走得遠一些的人來說,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因爲殺傷別人的同時,你自己也會受傷,但有時候身在其中就會不知不覺的忘記了。
打那以後,粱梅再也沒跟龍教授下過棋,一來是因爲她畢業了,二來是因爲走上了更重要的工作崗位。太忙,而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棋藝永遠不會提高,因爲她壓根就不喜歡下棋。爲一件不喜歡的事付出精力,不值得。
但不下棋了,她對龍教授的那番話卻是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加上她的一位老領導的教誨,讓她也真正認識到自己在這方面的不足,現在的她在這方面已經是好了許多,不過在如何處理複雜的人事關係上,她覺得自己還是欠缺一些火候……
粱梅一邊想着,一邊看着棋盤上的局勢。陸政東到底有沒有放水她一時之間也瞧不出來,局面還真有些說不清,因爲兩人打起了劫爭,下圍棋有一個最難纏的局面就是“打劫”,雙方爲了爭奪一顆子相互提劫,因爲這一顆子關乎全局勝敗。所以黑白雙方在你死我活中都暗中較勁,看誰手裡的劫材多,誰就更有機會笑到最後……
不過這樣的“打劫”也是最耗費時間的,所以兩個人到吃飯的時候,這盤棋還沒下完就最後作罷。
晚飯之後,陸政東去接電話,龍教授看了她一眼說道:
“小樑。你覺得陸政東的圍棋水平如何?”
“看不太清,大概和老師就在伯仲之間吧。”
龍教授笑了笑道:
“也許在伯仲之間,也許高出一截,說老實話,我也看不清,不像你啊,三下五除二,底都漏出來了。
有些方面你得多和陸政東交流交流,他身上有些東西值得你借鑑,也許能夠給你一些觸動
。聽說他初到安新的時候也是挺困難的局面。你們年紀差不多,應該談得來……”
粱梅一愣,她有些驚訝於自己老師判斷事物的能力,還有,他提醒她的那些話。
粱梅現在也是遇到一些麻煩。她在對貝湖外貿等分管工作進行了深入的調查研究之後,提出了一系列發展貝湖外向型經濟,促進外貿發展的措施,然而這些措施,卻受到了冷遇。
她也清楚問題出在上面地方,主要是她跟省政府的秘書長邱志安之間,相處得不是太融洽。
照說她是副省長,邱志安是秘書長,從工作分工來講,兩個人並無太大的衝突,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在很多事情上,似乎有意無意的給她設置着障礙。
如果她沒猜錯,邱志安是有心病,邱志安之前在分管她現在分管的這一攤的副省長之後,臨時分管過這一攤一段時間,邱志安應該也是在謀求她現在的這個位置,結果沒有成功,粱梅覺得邱志安不應該把事情怪在她頭上,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沒有運作好,但邱志安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這樣子的局面,她在貝湖的工作將舉步維艱,這一點誰都沒明說,但是粱梅卻是一下就感覺到了,人是需要一種敏感性的,官場中人靠什麼生存,其實就是敏感二字。能從一些毫無關聯的信息中勾勒出全景,進而把握事物的本真,這是一種能耐,粱梅不缺少這種能耐。
龍教授讓她過來,顯然是想爲她在省裡多尋求一些支持的力量,所以從龍教授家裡出來,粱梅便主動說起了安新的情況。
“我說過,想要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在那裡都不容易,在安新也不例外。”
陸政東笑了笑說道。他同樣清楚龍教授讓粱梅和他見面的用意。於是繼續說道:
“怎麼,你這個大市長也遇到棘手問題了?”
粱梅看了陸政東一眼,笑着說道。
有了龍教授這層關係,兩個人便少了以前接觸上的那些客套,陸政東說話一隨便,粱梅這邊也就隨便了,邊說邊琢磨着怎麼把話題往深裡談。
“當幹部的註定也就是和棘手的問題打交道,有誰能夠真正的輕鬆?一個地方的工作能否幹好,很重要的一點還是在於是否能夠充分的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同心協力,說老實話,當領導的恐怕一半的精力都會在這方面進行溝通協商,而且費了精力還未必能辦成事,這恐怕也是黨政機關效率不高的重要原因之一。”
陸政東實事求是的講道。
幹部之間的溝通,看似簡單,實則是門深奧的學問。
分歧或意見,看似是衝某項具體的工作而來,但真要就事論事去解決。那就大錯特錯,工作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一個藉口,一個可供發泄不滿的口子。
真正的矛盾卻是在於彼此的利害衝突上,說白了就是是權力之爭,身在其中
。誰能拋開權力談具體的工作?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把核心問題避開去解決枝節問題,效果會怎麼樣?肯定是相當的差。
如何把握這些,是所有幹部面臨的問題,最管用的辦法其實也是最愚笨的辦法,那就是以權壓人,但對方即是同意了。也只能證明他屈服於權力,而不是心甘情願放棄跟爭執或對抗,不過是坐等時機罷了。
“溝通交流,說得容易,有些關係真要處理好,還真是不容易。”
粱梅也是有感而發。這樣的話,不是相當熟悉的人肯定是誰都不會講的,
她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肯定是有不少感悟,但是誰要說能夠完全處理好同僚方方面面的關係,那不是吹牛就是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了,如何處理好同僚、上下級、就成了所有官員共有的困惑。到現在爲止,怕也沒誰能把這個困惑解決掉。
粱梅知道邱志安還是有主動權的,一來是省長的信任,二來是畢竟他是老貝湖,貝湖所有情況,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她要打開局面,不爭取到他的支持,那就等於是一句空話。
可是邱志安就是不想和她處好關係,從她上任開始,她就感覺到這一點。
這一點連陸政東都聽說過。邱志安爲了這個副省長則是動用了所有的資源,省裡方方面面都處理好了,江如衡等人不反對,省長大力支持,這應該也算是有了爭取的最基本的保障。但這還是不能完全讓人放心,爲了保險,他把不該動用的關係都動用了,最後竟連京城曾家也去燒了香拜了佛,根據陸政東掌握的情況,邱志安一系往上走之前跟曾家,是有一些過節的,不屬於一條線。關鍵時刻化解矛盾,進而贏得支持,也算是聰明人。
邱志安如此費盡心思,成效還是顯著的,本來這事已經是八九不離十,不過,半路卻是殺出個粱梅,這件事最終是功敗垂成,眼看就要坐在屁股下的位子,冷不丁讓一個女人佔了去。
邱志安豈止是氣餒,恐怕都起得快要氣瘋了。
因爲機會不是天天有,失去一次,就有可能失去一生。邱志安咽不下這口氣,更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特別是粱梅又是空降幹部,在省裡半點根子都沒,得不到掌管省政*府的大管家支持,那就意味着很多事情的得不到省長的支持,得不到省長的支持,粱梅展開工作的難度就可想而知,就像他當初到安新一樣,那些土生土長的幹部總是非常排斥的。
陸政東正想着,粱梅又說道:
“我在省裡參加一些會議的時候,發現不少會議上,很多與會者注意力都不集中,並且就像還害羞一般,都不愛發言,這個習慣我總覺得不好,你們安新怎麼樣?”
粱梅問這話,實際上她也是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年前討論春節之後的工作安排的時候,她粱梅驚訝地發現,實際上與會者表情十分怪誕,不少人臉上都是一副與己無關的漠然,或者超然於事外的冷靜
。雖說這樣的表情在各種會上都常有,但這次會議不一般啊,討論的是新的一年的工作安排,怎麼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粱梅心裡不由就像一股寒風襲來,暗暗打出一個冷戰。
她在市裡的時候開會出現這種表情不足爲奇,而在省直機關卻是很難看到。
市裡不同,市裡副市長市長助理,加上掛職副市長,正副秘書長,辦公室副主任,以及例會的部、局等領導,是頭頭腦腦衆多。
除了研究人事的常委會,與會者能做到心神高度集中外,其餘各會,不管是誰召集,有多重要,與會者都是帶着耳朵來,心卻留在別處,有時候甚至耳朵都在開小差。
當然除非這件事跟自己息息相關,那肯定認真,可除了這個,一旦會議的事情和自己關係不大。那各種表情就出來了,盯着天花板出神的,望着別人眼睛瞎琢磨的,玩着手機的,甚至還會有打瞌睡的。
總之。五花八門,要多稀奇有多稀奇。
她也研究過原因,起初她以爲,可能是領導多,分工也多,分工越細。職責便越明確,禁忌也越多,誰也不想讓別人插手自己的事,更不敢輕易插手別人分管的事。大家在各自分管的範圍內,建立一個小王國,心照不宣地恪守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和平共處原則。後來她又想。原因還不只這一個,更關鍵的,怕是大家都在設防,都不想把自己暴露出來,因爲說的話多暴露的就越多。有人說這叫虛僞,其實不是,這是一門官場藝術。只不過,它屬於低級層次。
但她沒想到省直機關的會議也會如此,省直機關開會,每一個主題都跟與會者息息相關,因爲就那麼多人,就那麼多事,誰想繞繞不過去,也不能繞。
會議出現了冷場,在她心裡,大家那麼忙。誰都在日理萬機,誰都忙得連回家的空都沒,召集一次會不容易,召集了,卻都不講話。
如果說以前她對枷鎖兩個字不甚理解。現在,她不僅有了新的理解,而且深深感覺到,這兩個字像無形之繩,捆住了她。
會議沉默了將近半個小時,粱梅覺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沉默下去,目光一掃,決定用點將法。這是很老土的一個辦法,但卻管用。對付一些老積習,你還真得用老辦法,這是粱梅總結出的一條經驗。
但她的經驗失效了,發言的都是什麼省長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還不如不講。
陸政東笑了笑道:
“也差不多吧,我剛到安新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想開會,即便是開會,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安排。安新情況有些特殊,我剛到的時候,安新實際上海有些亂,就像一臺傳動軸壞了的汽車,隨便怎麼轟油門。它也跑不起來。所以我也就乾脆點,先修車……”
粱梅一下就明白了陸政東話裡的意思。陸政東的意思是她太急了,在她沒來之前,邱志安臨時分管過這方面的工作
。加上秘書長的便利地位,在邱志安周圍以他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圈子,這個圈子不得不打破,邱志安有些失重,一時半會兒,他怕是找不到方向。
粱梅爲自己的急躁懊悔,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壞毛病。爲官從政,最忌諱的是什麼,就是沉不住氣。
她儘管對官場哲學不是太精通,但最基本的,她還能掌握,要不然,她也到不了今天這位子。問題是,有些錯誤你明明知道不該犯,犯了就會出問題,關鍵時刻,你還是犯了,這叫什麼來着,這叫修煉不夠。
自己確實是修煉不夠,或者是人們常講的性格問題,到她這樣層次,甚至更高一點的層次,犯她這樣錯誤的也不再少數。
粱梅聽到陸政東這麼一說,心裡其實也明白,邱志安其不是她來的,換上誰做副省長,他都會有意見,一個志在必得的人,最終沒抱得金碗,依然守着他現在的那個碗,他怎麼能滿意?
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人事以安天命,可是哪個人願意原地踏步,況且他做原地踏步也不是一年兩年,心裡沒怨氣纔怪。
粱梅地點點頭,陸政東這些分析,她還是贊同。說來也是奇怪,等陸政東說完,粱梅心裡,竟隱隱生出對邱志安的同情。哪一個從政的人沒有野心,包括她,誰有機會不想再進一步?
陸政東聽着粱梅的話,沉吟了許久才說道:
“羅省長現在也是想讓貝湖的經濟上一個臺階,只要是有利於貝湖的發展,肯定都會鼓勵支持的。”
“哦……”
粱梅微微應了一聲,她也曾經找機會給羅省長單獨彙報過工作,羅省長對她的態度比較冷淡
粱梅已經意識到羅省長對她似乎也有些意見,但上級對下級有意見,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下級沒把工作做好,二是有些關係沒有處理到位。
粱梅斷定,她是屬於第二種情況,從那以後,她就沒單獨找過羅省長。她是想找,但一則時間不容許,另來,她也怕。怕什麼呢,粱梅說不清,反正她心裡一想到此事一種彆扭就莫名地涌出來。或許是怕再一次被冷淡吧,但一想單獨面對程副省長,看來,光怕不行啊,該面對時,還是要面對。下級找上級彙報工作,重要的不是你彙報什麼,而是態度,這點認識粱梅還是有的。沒有一個好的態度,就算你把工作幹在了前面,該挨批評時,照樣挨批評,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陸政東這話裡似乎是意味深長,粱梅仔細品味了一番,也明白了陸政東的意思,羅省長肯定也不少不甘於就在省長任上打轉,有這一點,邱志安即便是羅省長最心腹之人,羅省長最後也還是要屈從於自己的前途的。只要她的存在有利於羅省長的前途,很多事情就好辦許多……
和陸政東的一番交談,讓粱梅也受到了不少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