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柳三變去世後,顧同的情緒一直提不起來,不知道爲什麼,感覺是昨日還在自己身邊的一個人,現在卻悄然逝去,這種突然,對他來說,毫無防備,又是那樣的突兀。
按照關中地區的習俗以及典章制度的約束,柳三變的棺槨在家中停了五日,第五日清晨,老人家就安然長眠於地下了。
墳墓是請丘處機丘老道親自定的穴位,據說風水很好,能夠保證子孫後代鴻福不斷,可是那又如何?人都已經去了,又哪裡能得到後輩子孫的事情?
柳三變死於驚恐,原因是叛亂的那天晚上,有幾個小蟊賊爲了躲避大軍的搜捕,潛藏進了柳家府邸,正好碰上晚上難以睡眠的柳三變,幾個小蟊賊對柳三變又是亮刀子,又是拳打腳踢的,老人家畢竟上了年紀,哪裡受得了這個?雖然當夜蟊賊就被府上看院的護衛逮住送到了官府,可是柳三變當夜受到的驚嚇還是給留下了病根子,再加上入秋以來,柳三變身體一直都不怎麼好,家中有沒有一個可以悉心照顧的人,所以臥牀第二天,人就不行了。
“師師,別再傷心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終究還是要向下看的,你還有芸兒,還有我,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也是你的家人,別再傷心了!”
扶起在冰冷的黃土地上獨自哀悼的柳師師,顧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好,畢竟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也不能讓柳師師立刻從悲痛中走出來。
“我沒事,你還是早些回家去吧,芸姐姐前日受了風寒,你這兩天又一直在柳府這邊忙喪事,也沒有好好回去照顧,還是早些回去吧!”
柳師師的聲音說不出來的空洞,許是哀嚎了那麼就,嗓子哭幹了,也許是父親突然的逝去,讓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悲痛、愧疚種種情緒現在壓抑着她的聲腔、她的心靈、她的一切。
如果能夠選擇,柳師師多麼希望這一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一切沒有發生,躺在面前冰冷的墳塋之中的也不是自己那個精明瞭一生、算計了一生、商海之中跌打滾爬了一生的父親,她是多麼的希望,自己的父親還能活着,可以容忍自己這個女兒所做的一切,可以前面訓斥自己不像個女孩子,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後腳又派人來鋪子照顧自己,幫扶自己,生怕自己吃虧。
“父親、、、、”
柳師師想起往日種種,心頭的悲愴再也不能抑制,悲從心頭來,連着幾天幾宿沒有閤眼,整個人一下子就昏厥了過去。
“師師,師師、、、、”
顧同一把從地上將柳師師攔腰抱起,放回等候在一邊的馬車上,囑託張有才等柳府管事兒人後面走,自己駕車,帶上柳師師疾馳着就往城裡趕。
緊要關頭,顧同再也不想讓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出一點點問題。
前日芸娘突然着了風寒就讓他內心緊張了好一陣子,現在柳師師的昏厥,再次又讓他提心吊膽。
馬車奔馳的很快,似是箭躥一樣,急奔在寬廣無人的官道之上,不一會兒的時間就進了城。
長安城中的禍亂徹徹底底的已經鎮壓了下去,所有叛亂人員全部捉拿在案,悉數關進了牢房之中,爲此,長安大牢之中已經是人滿爲患。
如果柳三變的事情之前,顧同對於世家力量這次的衝動還有一些同情的話,那麼親人爲此去世,還有這幾天陳季常送來的關於那夜叛亂整個長安城中平民百姓的悲慘遭遇之後,顧同一點兒的同情心也沒有了,相反,他甚至覺得自己鎮壓這場叛亂乃是真正的義舉,無關乎民族國家、無關乎華夏蠻夷孰輕孰重,只是因爲,他的舉動,挽救了許許多多的無辜者的性命。
馬車沒有回柳家大院,而是直奔向餘慶堂而去,現在顧同和芸娘就住在哪裡,這個冬天顧同也不打算搬回臨街的顧府,畢竟那處院子太大,他只和芸娘兩個人,再加上幾個下人,住在裡面太過空曠,還不如就住到餘慶堂票號後面的小院子中好。
“師師,這是怎麼了?”
聽見馬車響動,才才服了藥休息下的芸娘披着一件貂絨皮衣,走到外屋一看,就見顧同把柳師師從外面抱了進來。看着面色憔悴,明顯是昏迷了過去的柳師師,芸娘心中不由得一緊。
“不礙事,就是這丫頭幾天幾夜的沒有休息,再加上三叔今天下葬,心中悲痛,一是沒有控制好情緒,所以昏厥了過去。”三言兩語的給芸娘將事情的原委大概的講了一遭,顧同就對着跟進房中的晴兒吩咐道:“去將靈芝堂的許大夫請過來,再讓廚房的忠嬸子做一些滋補的湯水和吃食,你也好好補一補。”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同樣面帶病色的芸娘所說。
將柳師師輕輕的放在牀榻上,又細心的替她蓋好被子,看着往日裡那個最喜歡和自己鬥嘴的丫頭現在讓悲痛折磨成這副模樣,顧同心中很是疼惜。
芸娘似乎是感受到了顧同的情緒,替他倒了杯茶水,開解着說道:“死生乃是常事,更何況這種事情向來由着天,誰也不曾想到三叔會這樣就走了,夫君,你也別悲傷了,師師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等她想通了,就一定會好的。”
“我知道,只是娘子,我現在看到師師這樣,心中難受,我寧願她能和以前一樣,由着自己性子的對我吵,罵我,我就怕這場突然來到的災禍,讓她心中留下傷痛的根子,以後再難像以前那樣。”
顧同的擔心,何嘗不是芸孃的心憂,她本來是想一直陪着柳師師,直到柳三變下葬,身邊有個人陪着興許她還能好受一些,可是沒有想到自己身體倒先垮了,芸娘暗暗責怪一聲自己病的不是時候,又思來想去,想要爲柳師師的今後做些打算。
“三郎,師師是個命苦的孩子,自打出生的時候,她孃親就提前去了,三叔這個人有一直在外忙生意,因爲疼愛師師的緣故,三叔也一直沒有再續絃,現在三叔去了,柳家那邊就剩下一些勢利的旁支,我不想讓師師一個人再回去遭罪了,她一個女孩子孤苦伶仃那該是多可憐,咱家人少,不如就讓她跟着我們一起生活吧,這樣一來,相互之間不僅能相互照應,也可以給家中增添些人氣,你說怎麼樣?”
“娘子說得極是,等師師醒了,這話你就去給她說,好歹她也算是我的小姨子,到了家中,就是咱顧家的千金小姐,說什麼也不能讓她遭罪的!”顧同也覺得芸娘如此安排極好,柳師師一個女孩子,若是獨自生活,他也難以放心。
顧同和芸娘說話的功夫,晴兒就將寶芝堂的許大夫請了回來。
不明白這個寶芝堂許大夫和《白蛇傳》裡面的那個許官人有什麼聯繫,但是作爲長安城中有名的神醫,對於他的醫術,顧同還是相當的信服。
年逾五十多的老大夫,一邊捋着微微泛白的鬍子,一邊替柳師師把脈,等了好一會兒,纔將柳師師的胳膊放回了被子中。
老大夫起身,只說沒有什麼大礙,就是因爲身子弱,人又一直滿負荷的工作,再加上悲愴,人自然一下子承受不了這麼多,所以昏了過去。開了幾服藥,叮囑加強營養,多注意休息,許大夫就返身回去了。
“沒有事情就好,就讓她在家裡面安心歇着吧,票號的事情,先放放,等她將身體養好之後,一切都來的及做。”
顧同擔心柳師師病沒好就投入到工作中去,他太瞭解這類女性了,但凡是遇到傷心事情,總會用忙碌來排解,雖然這樣可以解除一時之憂,但是長久的積累下去,必定會累壞身體,更何況已經生了病的柳師師?
“嗯,家裡的事情你就放心吧,師師我會盡心照顧的,你也去休息休息,這幾天一直在忙着治喪,人估計也累得夠嗆,衙門那邊陳大人已經來了好幾次了,估計是有事情找你商量,你休息一會兒就快去,別誤了大事!”
芸娘還是那樣的貼心和善解人意,雖然心中也想着讓顧同多陪陪自己,可是卻也知道,男人家所做的大事,女人家絕對不能給拖了後腿。
感激的看了眼芸娘,顧同心想着等忙過這段時間,一定要好好的補償補償芸娘,這個女人,爲自己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趁着中午飯的時間,顧同小憩了片刻,略摸着陳季常那邊也開始忙碌了,就趕快起身往長安府衙裡趕,這些天他一直不在府衙,雖然相信陳季常的辦事能力,但能讓陳季常三番五次的到家中找自己,肯定是有棘手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當顧同到了衙門,陳季常屏退左右,就將一封何方傳來的書信交給顧同看。
看罷信,顧同心中不由覺得一陣苦澀。
夾谷清臣渡河南下的時候,病情加重,昨夜醫治無效,撒手西去。
夾谷清臣臨死之前,暫時將軍中事宜交給了自己的侄兒,夾谷石裡哥接管,並命京兆府路轉運使高汝礪加以輔佐,直到朝廷新的任命下來。
“夾谷石裡哥?”
一想起這個年紀輕輕,絕對算得上女真軍旅少壯派代表人物的傢伙對漢人的輕蔑和仇視,顧同心中不禁連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