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甫所問,無疑是落座衆豪強士紳的集體疑惑,在張甫問完話後,所有人都看着顧同,等待着顧同所開出來的籌碼。
顧同心中一聲冷笑,爲這些人的愚昧而笑,爲了世人只知利而不知仁義而笑。
屯田利民,可強國強軍,可富民富家,土地的重要性,比之流民、普通百姓,是生命,而對於豪強士紳而言,卻只是可以用來交換的利益籌碼,而這些人前仁義道德,標榜着儒家傳人的利益既得者,在真正需要幫扶百姓的時候,卻又往往反過來充當着社會改革的阻擋着。
王安石變法,慶曆新政,不就是因爲得罪了保守派的利益,因爲觸碰到既得利益集團的根本,從而導致破產的嗎?
顧同不想成爲王安石第二,也不想成爲范仲淹,比之這兩位先賢,他實在是有着太多的資本,比如,軍隊,強權,在三晉、關中、巴蜀這一畝三分地上,他顧同的話就是聖旨,就是一切,只要他願意,大可以派兵將這些豪強地主消滅,仿效後世土改那樣來``````但是,顧同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尤其是在沒有取得整個中國治權的情況下,更不能那樣做,屯田,是他能爲普通老百姓做的,但是,擺在他面前的第一關,卻是要將這些壓在老百姓頭頂上的權貴階層撬動、說服。
“本王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壓下心頭的厭惡與衝動,顧同看着衆人,淡淡的說道:“誰能告訴我,財富意味着什麼?”
“土地?佃農?豪宅?美妾?金銀珠寶?”顧同自顧自的說着,每說一個字,他就輕聲地笑一下,語氣之中,滿滿的不屑,似乎,土地、豪宅```諸如此類的東西,他是一點都瞧不起的!
“王爺,那就要請您說一說什麼是財富了,呵呵,小老兒活了這麼久,除開這些,還真的不知什麼可以算作財富!”張甫起身一笑,彷彿顧同的話,當真是有那麼可笑的。
陳季常看着張甫在人羣之中這般活躍,而且出言不遜,對顧同極爲無理,當即就想讓人公佈錦衣衛調查出的張甫一家人的惡行,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顧同揮手擋了下來。
顧同給了陳季常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又看向張甫,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和這些人撕破臉皮的。不管是富民還是富國,這些豪強士紳終究是站在時代潮流之尖的那撥人,想要真正富民,還得靠着他們。
等張甫表演完畢,顧同將心頭的火氣壓了壓,然後強擠出幾分笑意,打起精神,好似回答張甫的疑問一樣,一字一句說道:“當然有比土地更快的賺錢法子,不瞞諸位,餘慶堂票號的大東家,真是本王,試問一下,諸位有誰家的錢存在了餘慶堂?又有幾家的買賣交易不是通過餘慶堂票號來完成最終交易的?”
顧同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炸了膛一樣,直接讓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王爺,餘慶堂票號真的是您開的?”和張甫一樣,幾乎所有人都七嘴八舌的問起了顧同,不怪他們太驚詫,實在是這五六年的光陰之間,餘慶堂發展的太厲害了,幾乎大江南北,大一點的城市,都有餘慶堂票號的存在,但凡家中有些產業和買賣的人,誰沒有和餘慶堂打過交道?
“正是。”顧同點頭,臉色相當的平靜。
和顧同的平靜淡定相比,張甫等人卻開始難以坐穩了,票號的生意,有多麼賺錢,但只從餘慶堂擴張的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不是沒有人想過開票號,和餘慶堂擠一擠,可是春筍一般崛起的那些票號,沒有半年時間,又都關閉歇業,五六年的時間,從餘慶堂問世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一家票號能夠像它一樣長久的存在下去,而現在,張甫等人終於明白了,餘慶堂票號爲什麼能在亂世動盪之中辦得越來越好,原來,餘慶堂的背後,是顧同,是晉軍,而一直以來都疑惑晉軍緣何會發展這麼快的一些人,也終於明白,晉軍的財政必定有一部分是和餘慶堂票號相聯繫的。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驚人了,而真正讓張甫這些人震驚的是,顧同之前對他們說的那句話:放開土地和自由民,他會相應的作出補償````
難道是要用``````
衆人心頭一凜,瞬間,就有人顫抖着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王爺是打算將票號的生意````?”
看着這些追財逐利的豪強士紳們終於動心上鉤,顧同心頭一鬆的同時,也很是肯定的點頭予以承認,最後,似乎是覺得這把火燒的還不夠熱鬧一樣,顧同再次拋出了幾個大的籌碼,“不僅是餘慶堂票號的生意,還有我治下的解州鹽池、榮縣井鹽、大同馬匹、巴蜀織錦、晉地的煤炭,塞外的皮革牲畜,本王都可以允許你們參照一定的比例,入股其中,每年年終,按入股比例分紅,利益均沾,你們只需要投入相應的錢財或者是資產,管理都不用,年終,就可以坐在家裡數錢,如此,不知道對於諸位而言,可算得上一份等價的利益交換呢?”
就像是魔鬼一樣,顧同充滿誘惑的聲音,迴盪在每一個人的耳邊,然後,想到那些以前只准官營的買賣,瞬間,所有人的心思都開始沸騰了。
“我沒有聽錯吧。”
每一個人,都吃驚的看着對方,他們實在是難以想象,包括餘慶堂票號在內的鹽、茶、馬匹、皮革、織錦這些產業,居然瞬間在他們的面前打開了經營投資的大門,而以前,這些東西,他們只能流着口水看官府去做、去經營``````
張甫站起了身,蒼老的身體,像是瞬間煥發了新春一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顧同,不敢肯定的再次問道:“王爺,你剛纔的話,可算數?”
所有人都凝氣了呼吸,緊張的看着顧同,等待着那個期盼卻又不敢確定的答案。
沒有讓張甫失望,顧同肯定的說道:“是的,只要你們支持我的土地政策,保證不爲難地方官吏之法,不插手官府招攬流民和自由民耕種屯田,剛纔,我所說的這些領域的買賣,全部向你們開放,而且本王不久之後在長安、成都、太原三地將會開設新的織布局,用新法織造棉布,屆時,你們也可以入股,至於入股多少,那就要看你們各自的本事,看你們各自的魄力了!”
對於顧同所說的新的織布局的事情,還沒有多少人感興趣,可是一想到滾滾萬利的餘慶堂票號,一想到茶葉、鹽巴、馬匹這些足以讓江南那些富庶之家動容的生意,那裡還有人坐的住,幾乎瞬間,每個人都吵着鬧着,都想要入股其中,有一些人,因爲現錢不多,更是詢問起能否用手中的土地,來換取一定的股金參與其中`````
資本的洪流,好似猛獸來襲,擋無可擋,避無可避,更何況已經有了顧同經營了多年的餘慶堂票號的成功作爲保證,誰還會擔心賠本呢?
用產業,拉動投資,然後逼迫豪強士紳放鬆土地和底層的老百姓,一環套一環,顧同終於成功的敲開了這些唯利是圖的人的欲`望之門。
“只是開始,這一切,只是個開始。”
望着底下的人頭攢動和驚呼連連,顧同心頭輕輕感嘆,是的,他現在做的,不過是用利益來催動這些人將目光從土地轉向資本,於豪強士紳而言,始終是處在一個被動的地位之上,這,和顧同想象中的那個資本萌芽的時代,還差的太遠,等到那一天,這些人成功的從一個個大地主轉變成手工作坊主的時候,或許,那纔是成功的到來。
“但,成功之日,還會久遠嗎?”
顧同有足夠的信心,在有生之年,靠着自己的知識,將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帶動到另外一個歷史渠道之上,財富是開始,是開端,是動力,也是終結。
二月二這一天的會議,在驚心動魄之中開始,又在驚叫聲中結束,但是不管是顧同還是那些豪強士紳,所有人都聰明的選擇了將會議的內容埋在了心中。
然後,與會的豪強士紳們回到家,就開始準備算計家產,留下一定的本金以備不時之需後,餘下的,幾乎是沒有絲毫疑慮就投入到了顧同開出來的那幾個行業之中,而入股最多的,卻還是要數被衆人一直看好的餘慶堂票號的生意。甚至,有人爲了能夠在票號之中,多幾股分紅,不惜將名下土地作爲本金,變賣給官府,用作原始資本,加入到這場財富盛宴之中。
沒有讓他們失望的是,不管是票號的生意,還是鹽、茶、皮革這些行業,都給他們帶來了足夠的利潤回報,有些人,甚至是幾代靠着這些原始投入,奢華了下去``````
豪強士紳,脫離土地,逐漸向資本人開始轉向,而得到大筆黃金白銀和土地資產的顧同,也抓緊時間開始整合手中的財富,以期,將這些冒險換回來的錢,用在鋼刃上,然後,滾雪球一樣的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