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嵐就在這種情況下推開會議室的門,被噴了一室的怨氣,在衆人八卦的目光中脆生生地喊了句:“爸,咱們吃飯去吧!”
謝冰嵐收穫了一室感激涕零的目光,謝總謝宇文在錯愕片刻之後老淚縱橫地帶着女兒揚長而去。
閨女第一次這麼親近自己,讓開會見馬克思去吧,和閨女吃飯纔是正經事。
謝宇文直到和閨女坐在車上還在緊張,一身材高大的大男人爲了就着女兒的視線蜷在一旁,跟個被籠子籠着的大型動物似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閨女肉團團的臉。
這痘痘消了不少,皮膚看着也沒之前糙,黑還是黑的,可看着這氣質似乎不這麼田園風了,整個兒胖嘟嘟顯出些嬌憨的可愛來。
他喜不勝收帶着逗小孩的語氣問:“閨女,咱們去吃啥?”
謝冰嵐其實對這語氣熟悉得完全沒違和感,完全不知道謝宇文內心的一番掙扎轉變。她後來跟她爸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尤其在和戚君撕破了臉皮後,父女倆的關係就完全破冰,也就是那之後她才知道戚君蓮不是她親媽,她親媽聽說……去世了。
可她爸當時和她都開始抱有極度懷疑的態度,因爲這個“聽說”,聽的是戚君蓮說。
以戚君蓮的人品手腕,這個去世內裡有可能大有文章。
可後來謝宇文一直找不到戚君蓮在這方面的痛腳,再加上和戚君蓮的官司一拖再拖,既然追究不了,爲了和戚君蓮斬斷關係,這事就一直在讓人暗查中。
謝冰嵐今天可不是真爲了來吃飯的,她可是做好了準備來裝小白花的。
她先是從人格上自我踐踏一番,內心不斷催眠自己還是那個剛從山區出來的中二死胖子,忍着極大的恥度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說:“我……我不知道……我……我一直都三頓喝粥……我想吃肉……”
說完這段她感覺自己都快噴血了,心裡默默地呸自己一臉。
謝宇文這一聽就不對勁,當場皺了眉,下意識地看一眼司機,他是個在商場中腥風血雨慣了的奸商一員,自然處事十分小心,不過這老司機他還是信得過的。
果然老司機意識到氣氛不太對,立馬反應:“老闆,要不就去往常那間?”
謝宇文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嗯,就那間。”
謝冰嵐知道有戲,她接下來可以繼續演下去了,沒急在這種時候倒豆子似地把所有事情都倒出來,只硬是擠出一恐慌的眼神。
她感覺自己眼都快反白了。
謝宇文一見閨女這眼神立馬內疚得不得了,把談生意那陣勢收了起來,拍拍閨女的肩,有點生硬地嘗試露出個慈祥的表情:“別怕老爸啊,老爸帶去你吃肉好不?咱們待會兒邊吃邊聊?”
謝冰嵐看着她爸這左右不對的表情憋笑憋得肺都快炸了,硬是給壓下去,梗着脖子點點頭。
地兒是一特隱蔽一地兒,謝冰嵐要不知道這是她親爸,真懷疑是被拐到這兒毀屍滅跡來着。
不過之前這類地兒她也沒少跟着她爸去,就像後來那幫有錢人不屑於秀名錶秀豪車秀豪宅,都改秀佛珠一樣,這幫子人不愛上啥勞什子高級酒樓,都愛鑽私房菜。
專挑偏僻的,這種沒門牌沒招牌甚至衛生安全也成謎的黑店。
進店沒菜牌,你得隨意地點幾個名字普通實則材料貴得像喝血的菜式,買單的時候還得眼都不帶眨。
總結下來,就是專爲這幫傻比秀優越感做準備的一地兒。
謝冰嵐直到後來進出慣了這類地方,也不覺着跟外面普通小店的菜式有啥分別,除了特別裝b。
這間店之前倒沒來過,店裡裝修還挺精緻的,風格沒有太標新立異,菜式也是一小碟一小碟上了一大桌,據說還只是前菜,聽得謝冰嵐冷汗都下來了。
謝宇文這麼多年沒和自己閨婦吃過飯,第一次吃難免激動,每樣菜都給她夾一份:“先吃着啊,叫了個烤雞,沒烤好呢,待會兒上。”
謝冰嵐木木地點頭,不敢挑戰自己演技的底線,怕演過了。
倒是這樣謝宇文心也刺刺地痛了起來,看着閨女這剛落地的小鳥似的表情,內疚又一次驚濤駭浪似地在他心裡颳了一回。
謝冰嵐就認準了“裝x到底”這個中心思想,對着一桌子菜露出羨慕的表情:“這些都給我吃的?!”
再這麼下去她可能沒吃那胃就先被自己噁心透了,沒法兒下口。
謝宇文這一聽不得了,又把小碟兒都往閨女邊個推,把轉盤掄圓了轉:“都歸你都歸你啊。”此刻他纔像一個真正的父親,覺得即使閨女再胖也怕她吃不飽。
謝冰嵐裝模作樣地夾起一塊跟酸菜沒兩樣菜片兒吃兩口,激動地說:“太好吃了!”吃完她就放下筷子,貼心地說,“爸爸你也吃,吃完咱們不跟媽媽說。”
這勾起謝宇文剛纔在車上那段來,挑眉:“怎麼不跟媽媽說呢?”
謝冰嵐皺着眉:“爸爸,我都知道的,媽媽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疼我,咱們吃完這頓,以後就不出來吃了,省着點用。”
謝宇文有點雲裡霧裡:“啥?”
這再端着就有點故弄玄虛的嫌疑了,謝冰嵐皺巴着苦瓜臉說:“媽早就跟我說了,當年你們也是迫不得已才離開我,離開大山到省城來打工,現在咱家還欠着很多錢,那次回的那個家都是你朋友借你做派場用的……”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謝宇文聽到後面都給氣笑了,笑得從鼻孔裡噴出氣來,忍不住放下筷子用食指指着自己,“我從大山裡走出去來江城……打、打工?!”他又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閨女,“慢、慢着……什麼大山什麼、這……不是、不是你你你……你不是去讀英國皇家女子學院麼?”
謝宇文的腦洞沒被開發過,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戚君蓮這種能自編自導自演並沉迷其中的物種,當年他作文還拿過不少零蛋呢,想象力從小就不豐富,這下子真有點轉不過來。
英國皇家女子學院?!
虧戚君蓮想得出來!
謝冰嵐看着自己老爸這樣子差點兒沒崩住就笑倒在面前這碟酸菜裡,結果好歹給忍住了,認真地肯定地點了個重重的頭,真誠地看着自己老爸。
徹底讓謝宇文僵化的腦袋碎成渣渣。
正激動着,謝宇文手機響了,他一看,正是戚君蓮,這檔兒他可沒心情聽她電話,就讓電話響着。
他感覺自己似乎錯過了點很嚴重的東西,可怎麼也串聯不起來,跟那兒唸經似地反覆叨唸了好幾遍。
謝冰嵐樂得在一旁撕咬着一隻烤雞腿,好好地開了回葷。
這頓飯最後,謝宇文幾乎是用生命在聽自己閨女在回憶這十幾年的山區兒童生活,他捂着心臟幾乎喘不過氣兒來。
謝冰嵐也擔心自己真說過了,畢竟自己老爸還沒一次性聽過這麼刺激的,她就小心翼翼地問:“爸,你沒事吧?”
謝總揮揮手白着嘴脣青着臉說:“沒事!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謝冰嵐就放心地補上最後一刀:“那爸你待會兒還要上夜班嗎?你累了就找個角落歇歇吧,我剛纔去你廠裡找你,我看你都站着,他們不給凳子你坐,你就像媽說的,哪兒坐不是坐,哪兒睡不是睡,就隨便找個角落湊合唄。”
謝宇文真後悔沒聽朋友說隨時往身上兜着救心丹。
吃完飯,謝冰嵐持着帶自己老爸去散散心的出發點,散到了自己住的老房子樓下,又極其順便地帶老爸上樓上坐坐。
見過大風大浪的謝總最終被老樓梯外露的電線和湊合在角落的被塵蓋了的滅火器開了眼,頭皮發麻地參觀完感覺隨時能躲上好幾個綁架犯的廚房衛生間,忍無可忍地把女兒拉下樓。
他還有點殘存的理智:“閨女,那女人老爸暫時動不了,她手裡也股份……這事兒總之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爲免打草驚蛇,咱們先裝着不知情的樣子,讓老爸好好查查她!”
謝宇文看看揹着個破袋的女兒,心想這可是他謝宇文的女兒啊!他謝宇文的女兒都敢弄!
這越想就越來氣,握了拳氣得發抖:“閨女,還是你想來點爽的,老爸現在就把她趕出去!”
謝冰嵐要真是想來個痛快的,早早就衝回家裡跟戚君蓮撕逼去了,犯不着中途叫計程車司機掉頭先去找她爸。
這姓戚的狡猾得很,很多事情藏得深,這一下子去跟她撕破臉,那她乾的那些髒事都挖不出來了!
她還是硬着頭皮裝軟弱,說:“爸,雖然我不知道你爲啥這麼生氣,但那好歹也是我媽,她生的我養的我……”
這一段謝冰嵐幾乎是咬着牙說完的,爲了不讓自己老爸看到自己的猙獰,她刻意低下了頭。
她心裡默默地把那一時涌起的氣給嚥下去,來日方長,但得讓戚君蓮全數給還回來!哪能讓她死個痛快!
她得讓戚君蓮長命百歲,然後一輩子悽慘地看着她風光無限!
謝宇文一聽就握緊了拳頭,牽着閨女的手也加了幾分力,眼裡是滿滿的責備:“閨女……她……她……不……”這裡面有他的過失,實在不知以何面目在自己女兒面前說出那個事實……
想了想,他喉嚨硬了硬,最終還沒那臉說出來。
最後他環顧一下這破樓,拉着女兒往外走:“閨女,老爸有錢,多的是錢!老爸給你租舒服的房子住!咱住星光城!離這兒不過一個街區!離學校也近!比這漂亮多了!老爸這就讓人給你找房子!這就找……”
謝宇文激動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抖着手去掏手機,轉身就激動地吩咐助手給他在星光城找房子。
謝冰嵐知道星光城,在這個時候星光城還是一特牛掰的地兒,跟後來的南岸路那全是吸血專賣店進駐的的片區一樣兒地位。
她爲自己一戰告捷有點小激動,正激動着,門衛老伯就以報紙掩面悄悄地移動過來,一把拉起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跟她擠眉弄眼,說了句讓她哭笑不得的話——
“小姑娘,這男的是誰,沒見過你跟他進出……別怕啊!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