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單人病房很幽靜,由於樓層夠高,不用擔心記者偷拍,房間的窗簾並沒有被拉上,從窗口看出去,空茫的天空泛着水一樣的碧色。

徐振一腳被高高吊起,手上纏滿繃帶,脖子還套着護頸,臉上的淤青到現在還能看出端倪,後槽牙也掉了一顆。曹定坤力氣大,當時又動了真火,棍子落的丁點不猶豫,每一棒都朝着死裡揮,生生捶走了徐振的半條命。

爲了不讓消息泄露出去,蘇生白這些天在外都異常的小心。放給公衆的解釋是徐振因爲曹定坤的意外死亡大受打擊一病不起,所以這種明顯有外傷的畫面絕不能流露出去,爲了徐振,也爲了他自己。

蘇生白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眼神落在那個正以一種很辛苦的姿勢靠在牀頭的男人身上。

徐振沒有擡頭看他,而是靠着被吊起來的腿擺了一本厚厚的相冊,專心致志地盯着看。蘇生白讓護工送進來的花被凌亂地丟在地上。

他掃了那堆花一眼,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輕輕靠着牀沿坐下:“徐哥……”

徐振頭也不擡,聲音冷冷的:“有話說話,沒話就滾。”

蘇生白的眼眶瞬間紅了:“你還在怪我?”

“問這話有意思嗎?”徐振還能動彈的那隻手緩緩撫上相冊內微笑着的曹定坤的臉,指尖微顫,如果不是蘇生白屆時還要擔任《刺客》的重要角色,如果不是同性戀人爭風吃醋互相殘殺的醜聞傳出去足夠讓自己身敗名裂,他怎麼會放過這個將曹定坤撞下山崖的兇手……

他心中猛的一顫,趕忙將所有畫面從腦海中驅逐出去,閉上了眼睛:“快說吧,電影出什麼問題了?”

呵,有多悲痛,不還是比不上他的事業麼?蘇生白巧妙地將不屑掩藏起來,垂眸以一種委屈的腔調回答:“我們另排了預算,以現在還剩下的投資,再想順利的拍出《刺客》的原質量已經不夠了。”

“怎麼會不夠!?”徐振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那可是一個多億!”

“但是要拍大場面,我們花的也多啊。後期和特效團隊就要用去好大一筆,設備什麼的租借都要目前最高端的,還要租賃一整個景區,進深山拍攝對劇組的要求也很高……”蘇生白一樣一樣掰給他計算,“還有演員的片酬,之前……之前已經定下了讓曹哥做男一號,曹哥是不拿片酬的,可是現在他……他不在,他的角色就要另外請人演……”

蘇生白頓了頓,期期艾艾地最後道:“和曹哥相同質量的藝人,片酬至少要高開七位數近八位數,這些天耽誤開機資金已經花費了不少,粗略算一下,我們恐怕還得另外增加一千五百萬左右的預算,才能保證全程拍攝順利。”

一千五百萬。

徐振一下子捏緊了拳頭,雙眼通紅地朝着蘇生白低吼:“都是你……!”如果不是蘇生白害死了曹定坤,他們又怎麼會面臨這樣的窘境?曹定坤的演技在圈內可謂數一數二,也只有他這樣的存在,才能演繹出徐振心中真正想要的感覺。現在曹定坤死了,也帶走了存於他腦海當中的那個活生生的主角。他爲《刺客》籌備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多,哪怕爲影片質量考慮,主演的水準也絕對不能湊合。可是這樣的藝人身價又哪裡是說着玩的?這一個多億已經包含了徐振和曹定坤所有能夠動用的資金,讓他再拿出更多已經絕不可能。曹定坤名下倒是還有一些價值不菲的不動產,可那些在他死後,就跟徐振徹底沒關係了。

他倆雖然結了婚。可婚姻關係並不受國內法律認同,那一紙證書上沒有一箇中文字。之所以讓曹定坤心心念念,無非因爲它代表了一種另類的權威。

蘇生白紅了眼,淚光盈盈地看着他:“難道這全是我的錯嗎?如果不是我,連這一個億你都留不下來!”

徐振被戳到痛處,一下子抓起相冊砸向蘇生白,氣的渾身發抖:“滾!!!”

蘇生白起身閃避開相冊,握緊了拳頭,盯着徐振一字一頓地說:“徐哥,你是不是忘記了,我也是不拿片酬在爲你拍戲!我冒了多大的風險爲你留下這一筆錢,你心裡沒數嗎?現在你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這對我公平嗎?我已經很難受了,曹哥幫了我那麼多,我在心裡也把他當做親哥哥對待。你當初揹着他和我上牀,你知道我有多愧疚嗎?如果不是太愛你,我何必把自己的位置擺的那麼低?他掉下去的時候,我心裡也在滴血你知不知道?我爲了你放棄了我唯一的家人,你真的一點點都看不出我對你的付出嗎?”

徐振抖的厲害,和他盈滿了眼淚的雙目對視着,卻下意識慢慢冷靜了下來。

是啊,蘇生白也是不拿片酬接了角色和片尾曲的,他怎麼忘了這一點?

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現在曹定坤離開後資金已經出現很大的空缺了,如果連他也離開,《刺客》這部命途多舛的劇恐怕真的會胎死腹中。

他緊緊盯着蘇生白,眼中的恨和厭惡逐漸被平靜取代。

他回過頭,好像剛剛那個怒不可遏的人根本不是他:“贊助商呢?實在不行就去拉贊助吧。”

蘇生白毫不意外他的妥協,在心中微微一笑,眼淚頓時收了回去:“有意向的我們都去了解過,但贊助商都不是做慈善的,有幾家倒是願意投資,但都有空降演員和植入廣告的要求。”

“不行。”徐振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蘇生白的試探,“這部戲之所以籌備的那麼辛苦,我就是想讓它每一個細節都合乎我心意。亂七八糟的人和廣告被塞進來像什麼話?”

蘇生白也不贊同這個解決方案,聞言頓時舒了口氣:“那就只有另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

“公開選角。”蘇生白盯着徐振的眼睛,“我們借完成曹哥心願的名義,搞一個圓夢試鏡會。曹哥在死前爲《刺客》做了很多的宣傳,圈裡圈外的人都知道他對這部戲有多在意,他的知名度那麼高,只要我們搬出他做噱頭,肯定會引發很大的轟動和反響。”

他頓了頓,有些擔心徐振會接受不了自己對曹定坤的利用大發脾氣,沒想到徐振只是在他提起用曹定坤做噱頭的時候臉色扭曲了一瞬,隨後便又冷靜地開始傾聽。

他對這個男人越發看不起了:“總之,我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爲了淘到什麼合適的藝人,但如果計劃能成功,肯定會有企業爲了正面形象同意投資,我們也會有資金請到大牌演員,《刺客》宣傳到位了,到時候上映也有票房保證。一石二鳥。”

其實是一石三鳥纔對,曹定坤的人脈基礎在圈內不可謂不大。藉由他的名義,蘇生白可以邀請到很多在他生前和他有過合作的圈內大腕參與試鏡活動,這對他擴展人脈也是一次十分寶貴的好機會。

徐振也想到了這一茬,眼神瞬間陰冷了下來,擡眼帶着審視落在蘇生白身上。蘇生白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乖巧幹淨像個兔子那樣膽小又純潔的,和曹定坤的多謀剛毅彷彿兩個極端,否則他也不會在明知道曹定坤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前提下有膽量和蘇生白偷情。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是小瞧這個年輕人了。

蘇生白仍舊用那怯生生的目光和他對視着,面上的表情無辜的好像那個將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哥哥”翻出來徹底利用的主意跟他完全沒關係似的。讓徐振心頭不由涌出一股寒意。

“怎麼樣?”蘇生白見對方沉默,主動開口打破了尷尬,順勢給了徐振一個臺階,“徐哥你也別想太多,曹哥出事本來和你沒有直接關係,他要恨也是恨我,心裡一定還是愛你的。我相信他在地下也願意看到你達成你的夢想,至於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好了,那是我應得的。”

他很篤定對方會答應自己的提議,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在對方心中純潔無邪的形象肯定會出現瑕疵。但那又怎麼樣呢?從下決定殺死曹定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和徐振不會有未來了。不過他並不後悔,被抓姦在牀在他的意料之外,比起讓曹定坤活下來將他從好不容易爬到的這個位置打壓回谷底,現在這樣的情形已經要好的太多。他手裡有太多徐振的把柄,徐振哪怕爲了自己的前途,也絕不敢主動對他做些什麼,他和徐振在這場電影之後,只需要保持檯面上的客氣就夠了。

徐振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後緩緩挪開目光,彷彿下了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般,緊緊捏住了自己的拳頭。

“把活動做個詳細的計劃,到時候拿來給我看吧。”徐振輕輕地開口,在心中一遍遍反覆告訴自己,爲這部電影投注心血的不止自己一個,曹定坤當初同樣曾對它報以厚望。能夠順利地拍攝出來,曹定坤在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吧?

一定是的,他們曾經那麼愛對方,怎麼可能因爲一次出軌就讓所有的感情煙消雲散呢?

至於自己……

徐振脫力地弓着脊背,視線落在剛剛扔出去躺在牆角的那本相冊上,攤開的那一頁,曹定坤正露出燦爛的笑容直視鏡頭,逼人的魅力給他一種即將窒息的壓迫——他會用自己的一生,去懺悔背叛曹定坤的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