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得根對自身實力不再那麼盲目樂觀的情緒,在交談當中,不經意地常有流露,尤其當談及佳寧集團與怡和洋行計劃拿下美麗華大酒店側翼地皮的時候。
原本,邱得根以爲,憑藉遠東集團與佳寧集團早有合作,都一起開公司了,這次的生意,自己也能多多少少地跟着沾沾光,但現實卻是,陳松青已經不把遠東集團的實力看到眼裡了,參與標準非常之高,邱得根無法提供他想要的資源。
“參與的無關人等越多,越容易泄密嘛,遠東集團沒被佳寧集團裹挾太深,其實也是一種幸運。”暗自一笑的高弦,隨口說道:“或許,陳松青之前的想法是,如果遠東集團獲得了BTV的控制權,那就有助於宣傳佳寧了。”
“應該是這樣。我聽說,但也不敢完全確定,美麗華大酒店側翼地皮的價值,會被運作到二十五億以上。”邱得根的語氣有點複雜,除了沒份參與的遺憾之外,歎服的意味居多。
高弦啞然失笑,“看樣子,他們想要創造地皮單價的最高世界紀錄啊。”
見高爵士如此淡定,邱得根不由得暗自嘆氣,看來,人家是真的“吃飽”了,不想湊那個熱鬧,自己沒什麼機會可找。
這個時候,惠豐銀行大班沈弼打來電話,邀請高弦出席明天香江會的活動。
放下電話後,高弦皺起了眉頭,他有心推辭,可惜易慧蓉已經帶着孩子們回多倫多的家了,自己想找個陪伴家人的藉口都沒有。
見高爵士開始走神,已經把事情談得差不多了的邱得根,識趣地不再打擾,起身告辭。
親自把邱得根送出門後,高弦在庭院裡一邊散着步,一邊思索着。
沈弼邀請自己出席明天香江會的活動,表面上是爲了談香江會重建的問題,可他估計,恐怕在這種圈子裡,關於香江前途的重大敏感問題,不會被漏掉。
距離去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的三月下旬,港督麥理浩歷史性地訪問燕京,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了,關於這次訪問的更詳細內情,就算再隱秘,也已經在不少圈子裡展露出了冰山一角,進而香江殖民地時代裡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英資,打着爲了香江長遠發展的旗號,行動日趨活躍,比如,成立了一個港府高層諮詢委員會,在今年年初向港督麥理浩秘密發出一封聯署信,建議中英雙方今年就開始談判。
不過,麥理浩做爲一位外交官出身的港督,有着對國際形勢的自己判斷,還非常遵守紀律,並沒有去理會這些,只等倫敦唐寧街十號的指示。
高弦可不想趟這種渾水,他考慮了一番後,回到書房,給易慧強打了個電話,讓其明天見機行事,幫自己儘早脫身。
“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啊。”易慧強哀聲嘆氣道:“早知道這樣,我就把二外甥扣下,好等到明天讓他隨便闖個禍,急等你回家教訓。”
高弦不樂意了,“強哥,你這是爲老不尊,佳明才上小學就那麼淘氣,都是被你影響了。”
“我哪老了?腰不酸,腿不疼,棒着呢!”易慧強急吼吼地反駁幾句後,嘿嘿笑道:“你這可是埋怨錯了對象,要怪只能怪,你們兩口子養老大佳成的時候,照着書本養,唯恐這棵小樹長歪了,可輪到養佳明的時候,就變成了當豬養。少了死板的說教,佳明當然更活潑了。唉,在家裡排行第二這個位置,是真難啊!”
高弦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強哥,我就是讓你幫個忙,你看看自己跑題跑得多遠,難道是感懷身世嗎?”
易慧強幹笑一聲,連忙澄清道:“純屬隨便發個感慨,你不要過多解讀,明天的差事,放心地交給我就行了。”
……
香江會做爲一個會所,年頭真不少,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英國人佔領港島後,便成立了,是香江的英國人娛樂和社交的頂級圈子。
到了今天,香江會雖然沒有了曾經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種種限制,但入會標準仍然非常之高,第一個門檻便是介紹人,接着便是昂貴的入會費和年費,另外還要購買香江會發出的債劵。
因此,香江會的會員非富即貴。
至於香江會所在的建築物——香江會所大廈,已經屬於第二代了,建成於一八九七年,有着典型的文藝復興風格。
只是歲月無情,第二代香江會所大廈不管多精緻,都是一個歷史超過八十年的老建築物,跟不上現代商務會所的發展趨勢了。
更何況,第二代香江會所大廈只有四層,相較於所處的這塊中環地皮,資源浪費太明顯了,只要重建,一座超過二十層的大廈便能矗立起來,香江會用不上的面積,可以對外出租,進而讓香江會多了一筆不菲的財源。
這個規劃看起來非常美好,可問題在於,在中環發展一座二十多層的現代化大廈,所需要的資源並非兒戲,香江會並不具備,於是只能從會員裡找幫手。
高弦到場沒多久,重建香江會所大廈的話題便被提了起來。其實他壓根不想理會,如今香江會確實對華人開放了,可它還是以英國人爲主的圈子,真要講到所謂的會員“義務”,那也是怡和、太古、會德豐排在前面啊。
不過,沈弼的說辭聽起來倒也很有根據,那就是,香江置地發展大廈最專業,大家也最放心,自然而然地,高爵士就要能者多勞了。
怡和大班鈕璧堅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而且高爵士倡導限用石棉,置地的建設標準必然屬於世界一流,到時候大家在這裡吃飯喝酒談事情,也更放心嘛。”
“你們還真是考慮周全啊。”高弦心裡嘀咕了一句以後,不動聲色地開口道:“在中環這樣的黃金地段發展物業,至少也要幾個億,諸位該不是要置地獨立承擔吧。”
沈弼早有準備地說道:“惠豐銀行可以提供貸款,等新香江會所大廈落成後,置地可以從新香江會所大廈的租金收入中拆賬十五年。”
高爵士立刻擺出一副無比精明的商人嘴臉,“我想,這些年在地產業方面收穫頗豐的怡和與太古,之所以退位讓賢給置地,就是因爲這個還款問題吧。”
“顯而易見,新香江會所大廈落成後,對外出租的收入,將成爲香江會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而香江會要保持正常運作,拆賬比例肯定不會太高。”
“相比之下,現在香江的通貨膨脹這麼厲害,再不控制的話,必然像米國那樣,通貨膨脹率突破兩位數,置地的成本壓力非常大啊!”
“所以,拆賬時間才十五年……”講到這裡,高弦停了下來,露出了“你們都懂的,我就不把話說得那麼直白了”的表情。
沈弼哈哈一笑,“高爵士的顧慮不無道理,十五年的拆賬時間不夠用,那大家再商量一下,看看怎麼延長了。”
高弦聽得心中一動,你們這些老奸巨猾的傢伙,這個拆賬時間有“坑”啊,如果自己不想吃虧,那必然跨越了一九九七年,自然也要無可避免地明確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這時候,有人進來彙報,議員先生到了,沈弼連忙張羅着衆人出去迎接。
高弦有些納悶,香江的行政局議員和立法會議員,肯定不會讓沈弼如此鄭重,那這個議員是從哪裡來的?莫非是英國?
很快,答案出來了,沈弼熱情洋溢地向大家介紹道:“歡迎英國下議院議員克里斯托弗·柏藤先生的大駕光臨。”
跟着鼓掌的高弦,不由暗自吐槽,看模樣,這個人不就是“老劇本”裡的末任港督彭腚康嘛。
現階段,彭腚康在英國下議院,屬於那種坐在最後排的不起眼角色,跑到香江這裡來,倒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裝起大尾巴狼。
隨着活動的進行,高弦的心裡有了更明確的輪廓。惠豐銀行與怡和洋行,做爲香江殖民地時代的既得利益者代表,對香江前途問題有自己的打算,即所謂的主權換治權;而彭腚康要想出頭,便選擇了“標新立異”的途徑,雙方可謂一拍即合。
在演講當中,彭腚康毫不掩飾地批評了港督麥理浩停止了對港府立法局和行政局的“摻沙子”改革,並表示,等回到倫敦後,將向議會提交一份關於香江的議案。
高弦不動聲色地隨着大流鼓掌、舉杯,心中則暗自冷笑,這套路和一百多年前,以威廉·渣甸爲首的英國鴉片商人,遊說英國議會,鼓動英國正府,發動鴉片戰爭,大同小異啊。
這種遊戲,老子纔不陪你們玩!
正呆得不耐煩的時候,高弦總算等來了易慧強,不過脫身藉口讓他很意外,“什麼,米國那邊的玻璃棉工廠失火了?”
“這是你的助理收到的傳真。”易慧強聳了聳肩,打量着熱熱鬧鬧的香江會,“我倒是省心了。”
高弦瞪了一眼易慧強後,連忙去找沈弼,說明了一下情況,“我得抓緊時間去米國那邊看看。新香江會所大廈重建計劃,我原則上同意,具體部分,電話裡溝通吧。”
望着高弦匆匆離開的背影,衆人面面相覷,懷疑倒不至於,而是透着一種不能擺到桌面上的幸災樂禍,因爲高弦在香江地產業率先掌握了石棉材料替代品這張牌,讓他們比較被動,而這場火災,可以消除一點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