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有什麼事?”林暉冷冷開口,他不記得有這樣一個舅舅,這些親戚他都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宋玉林終於鼓起勇氣擡起頭來,他本是要道歉的,卻突然發現林暉臉上的紅腫,大感意外:“這……這麼嚴重!”他生活了四十多年,沒有受傷但總見過受傷的,林暉臉上的傷勢他自然可以推算出原來的樣子,那是怎樣一個觸目驚心。
宋玉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真的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嚴重,婆娘還和他說孩子只是輕傷休息幾天就行了,天!
他赤紅了眼,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要觸碰林暉的臉頰,卻被林暉偏頭避過。
察覺到林暉的躲避,宋玉林尷尬地收回手,兩隻手不知道往哪放,他知道他的手髒,孩子嫌棄也是應該的……但……宋玉林苦笑啪嗒一下跪了下來。
“哎!你這是如何?”林茵趕忙摻起他的身子,卻被他執拗地躲過,“梆鐺”一聲,是膝蓋觸碰到地面的聲音。
林暉也想不到,怎麼沒說幾句話就跪下來了呢,不管誰對誰錯,一個長輩對一個晚輩跪下來,他們實在是受不起。
林茵林暉趕緊撈起他,但一個莊稼漢子最自豪的便是有着巨大的蠻力,他要想跪在地上,十頭牛都拉不起來。
蕭澤在不遠處也看到了這一幕,立刻掛斷電話趕了過來。
“您先起來,有什麼話慢慢說。”林茵撈着他的右手臂無奈地開口說道。要說不觸動是假的,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已經經歷過滄桑的成年男人,他有着自己的脊骨,有着自己的驕傲,可卻爲了給婆娘道歉,爲了給婆娘求情,居然捨棄了尊嚴,甘願跪倒在地。
其實,當他說出自己身份的時候,她大概已經知道了他的意圖,這些天來師兄沒有說那幾個人的狀況,可她也能想象得出必定是不好的,如今這個“舅舅”過來,肯定是來求情的吧!
說不怨恨是假的,哥哥的臉傷得這麼嚴重,估計還得一個月才能徹底恢復,那些人,她們實在被懲罰得太輕了。
“林暉,林茵…我替我婆娘我兩個孩子向你們道聲對不起。”宋玉林深呼吸了好幾口,終於說出了這句話,這句話是他最想說的,可也是最無用的,憑什麼孩子會原諒他們,憑什麼要接受我這個對他們而言是陌生人的道歉呢?
林茵沉默了,她猜到是一回事,但原不原諒是另外一回事。
宋玉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也知道孩子心中的怨氣,他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但是……他別無他法。若是婆娘和宋佳宋虎被關進監獄……他……可怎麼辦?
蕭澤走了過來,看到此情此景眉頭一皺,他最爲討厭這種脅迫式的道歉了,是不是不接受就要一跪不起?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周圍的鄰居紛紛聚攏過來,竊竊私語。
林暉的臉色很是難看,不接受他的道歉,看他的樣子似乎真的會一跪不起,到時候被人戳脊梁骨的就變成自己,若是接受他的道歉,可白白地放過這一家子,他又覺得難以解恨。
於是場面僵持了下來,直到兩聲驚疑不定但卻熟悉無比的聲音響起時,三人這才渾身一震,循着聲音望去。
一對夫婦,身着軍裝,男人長身傲立俊美如鑄,女人英氣勃勃颯爽英姿,好一對突出的軍侶!
女人挽着丈夫一臉喜氣,男人手中則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身後還有兩個小兵幫助拎着更多的包袱。
“爸爸媽媽!”林暉和林茵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父母,同一時間放下手中的胳膊,朝着父母撲去。
“這……”周圍的羣衆也漸漸分散開來,讓出一條路,總不能阻礙人家父母和孩子見面吧!
林茵先林暉一步撲進了母親的懷抱,輕嗅了一口母親身上的清淡馨香,林茵瞬間變成了和身體年齡極爲符合的樣子,淚眼汪汪地瞧着母親。
林暉遲疑了一步,讓出了母親的懷抱給妹妹,自己則是抱住了父親的腰身,父親的偉岸瞬間令他的心安定下來。
“怎麼回事?”宋玉萍和林志軍同時開口。
他們一眼就看見了林暉面上的傷,紅腫不堪,還有着斑斑駁駁的窪坑,這孩子怎麼毀容了?正待詢問,林茵又抽泣不止抱着宋玉萍就不撒手。
沒有辦法,他們只能從兒子這裡得到答案,這纔過去一個星期,分別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地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嗎?
林暉其實也想哭,可一想到小時候父親曾經說過:“男兒流血不留淚。”他便強行止住了淚水。他記得,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人生不會苦一輩子,但總會苦一陣子,那段最苦的時光已經過去,如今父母歸來,家庭和睦,還有什麼值得哭的呢?
林暉狠狠地吸了一下鼻涕,拽着父母的手就往家裡走。
一行幾人來到林茵家門口,宋玉林還跪在那裡。
“你來幹什麼!”宋玉萍看到宋玉林身子一個顫抖,狠色質問。
當年說的好好的,兄妹決斷,老死不相往來。
“萍……”宋玉林從剛纔就知道是妹妹回來了,妹妹的聲音他聽了二十年,早已熟悉無比,但他卻沒有勇氣到她跟前,他現在是罪人,他的婆娘又一次去欺負他的妹妹,只不過這次是將手伸到了孩子身上。
宋玉林心中一嘆,神色萎頓下去。
“你先起來,跪在門口像什麼話。”林志軍走到前大舅子跟前,一把撈起他的身子,半脅迫式地拽着他進了家門。
林茵林暉宋玉萍蕭澤還有兩個小兵,其他人均被阻絕到了鐵門外。
關上裡屋的門,再打開燈,林志軍掃視了一眼屋內的景象,凌厲的視線轉向宋玉林:“爲什麼跪?”聲音是鏗鏘有勁乾脆利落,這是多年在部隊歷練出來的。
宋玉林以前就怕這個小妹夫,第一次見他,就可以看出他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優越感,後來進入部隊,身上更帶着一股殺伐果斷的煞氣。十年前,正是因爲自己的老婆脫光了身子勾引妹夫,被自己的妹妹撞見,兩人這才決斷了關係。
這件事最終被瞞了下來,不然按照舊時代的思想,春花是要浸豬籠的!但妹妹和妹夫自此之後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這一次……是我的錯。”宋玉林一言將過錯承擔下來,沒有絲毫猶豫。
但已經熟知宋玉林癖性的林志軍豈能被他瞞住,十年前他就知道這個舅爺性子軟弱耳根子軟,做事唯唯諾諾,纔會被妻子騎在脖子上,大氣也不敢吭。
而李春花……這個令他厭惡無比的名字,他真想掐死她!還好最後關頭自己清醒了,纔沒有背叛妻子。
如今,定又是這個惡毒的女人使出來的幺蛾子!不用想他都知道,不然宋玉林爲何會下跪?宋玉林這個本分的農民,是沒有什麼惡毒的計謀可以使出來的。
“林暉,你說!”林志軍直接掠過宋玉林的話,轉向自己的兒子,儘管自己當兵十幾年,再大的傷自己都曾經歷過,可這麼小的孩子,臉上如此嚴重的傷勢,他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心疼不已。
兒子受傷的時候肯定非常希望自己這個父親能夠陪伴在他身邊,可是自己……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代替兒子體會這等痛苦,雖然傷在臉上破了相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咳咳,老林家有這個傳統,傷什麼也不能傷了臉,當年就是靠着這幅好臉皮才追到玉萍的……嘿嘿。
林暉有條不紊地講述了全部的過程,包括進門發現家裡大變到最後三人送進派出所,林暉和王器送入醫院的全過程。
聽了林暉完整版的敘述後,縱然是爲自己妻子求情的宋玉林也是一臉悲憤,攥緊了手,沉默不語。
半晌,倒是林茵的媽媽宋玉萍開口說了話,她的臉色很差,像是這句話用盡她全身的氣力,她不看曾經呵護他疼愛他但最後卻因爲娶了個歹毒婦人卻與她漸行漸遠的哥哥,不是親哥哥,但甚似親哥哥的哥哥……
“你走吧!這是最後一次。”宋玉萍擺擺手,轉過臉。
宋玉林聞言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他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沒有多餘的話語,他微微低下了頭顱道了一句謝,而後拾起已經落了一地的尊嚴,佝着背緩緩離去。
林志軍握住妻子的手,將她帶入自己的懷抱,他知道妻子第一個說話,其實是怕自己不肯放過那個女人,他知道妻子心地善良,縱使十年前決裂,到底心裡還是有這麼一個哥哥的,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忍了下來。
林茵和林暉聽聞這個結果倒是沒有太多的不忿,之前不答應這個男人的跪求,是因爲父母不在,他們不清楚父母與他的關係,如今父母歸來,能夠將這件事處理好是太好不過。
“既如此,那我也先走了。”蕭澤瞧見這屋裡就他一個外人,果斷提出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