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們放下牀幔，將寢殿內的燈火熄滅只留兩盞，輕手輕腳地陸續離去。
細碎的流光落在窗外，安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睜開眼睛，眼神清明冷徹。他赤着腳，走到殿內某一面凸刻着石頭雕畫的牆壁前。
手指在幾塊不同的石頭上按壓過去，牆壁上凸刻的石雕畫下方忽然出現一道暗門。
往下的階梯一百二十二級，左轉，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盡頭處，打開另一扇機關門。
一個小小的密室出現在面前。
密室內燈光明亮，有三個人正站在明亮的燈光下等他。
溫和漂亮的瓊珠懷裡抱着一隻玉匣，遊動着蛇尾站到他面前，輕聲介紹着另外兩人。
“邢二先生，青四先生。”
少年打量着他們的目光挑剔而冰冷。
邢二先生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看不清楚他的臉。
至於青四，他曾經見過，這個人就是一道迷濛的霧氣，極其善於隱藏行蹤。
少年走到石桌前，掐掉過長的燭芯，燭火暗下去，很快再次亮起。
他的影子安靜地映在石壁上。
“很多年前，我曾經偶然救下了一個誤闖神龍獄的外鄉人。他的名字叫做南天九，他告訴我，他是神諭天都的主人。”
“他還告訴我，他欠了我的人情，所以，我可以任意讓神諭天都做一件事情。無論有多麼艱難，你們都會幫我實現。”
“是這樣麼？”
邢二拱手，“的確是這樣。”
少年笑了笑，“你怕死麼？”
“怕。”
“哦？你怕死，如何能幫我完成心願？畢竟這件事情，就算是死，也未必能幫我完成的。”
“我雖然怕死，可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比活着更重要。比如，遵守承諾。”
“很好。”
少年垂眸，注視着燈火，似乎在斟酌着，下面的話該怎麼說。
“我雖然名義是神主，可我不過是個傀儡罷了。我說的傀儡，是真正意義上的，傀儡。”
他的聲音木然，沒有任何情感。
“我自幼體弱，十年前生了一場重病，險些死掉。爲了救我，或者，爲了控制我，她把我變成了傀儡。”
“她不是巫族人，她十幾年前從外面來，但是老祭司喜歡她，因爲她足夠很。她用一雙眼睛做代價，留在了神龍獄。”
“老祭司看得很準，她的確夠狠，她殺了他，得到了大祭司之位。
少年說了一段話之後，又沉默下來。
石室內的男人，安靜地等待着他。
“她做了什麼事，從不告訴我。她一直把我當個孩子。可我畢竟是神龍獄的主宰，我是被神選中的人，我有子民的擁護和愛戴，就算她不說，很多事情，我也能知道。”
“她不是神的子民，她是妖魔的奴僕，她召喚出了……”
少年閉上眼睛，有些痛苦的中斷了這句話。
他的手指不斷在石桌上敲擊着，像是心裡有什麼極其難下的決定。
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睛，眼眸亮得像火，“你們，毀了長生殿吧。把裡面的一切，通通毀掉！”
瓊珠臉上難掩驚訝，她看着那少年，並沒說話。
邢二沉穩道：“是。”
少年從瓊珠懷裡接過玉匣，鄭重其事的，遞到邢二手中。
“這裡面，有開啓長生殿的鑰匙，有我的身份神符，還有一些巫族的防身靈器。你們拿着這個，可以毫無阻礙的靠近長生殿。”
“記住，要先想辦法把大祭司從長生殿內引出來。她……那個地方，有極其可怕的怪物，你們要當心。”
邢二點頭，“好。”
要做的事情已敲定。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任何什麼多餘的承諾都沒有，就離開了。
霧氣一般的青四跟着他一起消失在甬道內。
少年看着石桌上的蠟燭，手指微微顫抖，身體也在顫抖。
瓊珠說：“我以爲，您想要殺掉她的。”
“我是，想要殺掉她。可是……之後呢？巫族怎麼辦？神龍獄怎麼辦？”
他擡眼看着瓊珠，神情迷茫。
“她未必想要葬送巫族，她只是……她只是覺得黑暗的力量比光明更適合守護這裡。”
“可我們是神的子民，我們不能背棄神。那座長生殿已經被玷污了，既然聖殿不再，不如徹底毀掉，把一切都毀得乾乾淨淨。”
瓊珠微笑着，“您做的很好。”
少年慘然一笑，“我很怕呀，我怕自己會死，怕巫族會滅族，怕神龍獄會毀掉……爲什麼？爲什麼神會選中我繼承神主的位置呢？”
瓊珠把他抱在懷裡，堅定道：“我會陪着你的。”
就像這十五年的陪伴一樣。
。
夜深，深宮內亮起一盞燭火。
一個女子正在對銅鏡梳妝。長長的烏亮頭髮像是一匹錦緞，熠熠生輝。
她並沒有梳什麼複雜的髮型，只是把頭髮盤起來，用白色緞帶束好。緞帶垂下一段搭在她的肩頭，俏皮又清麗。
女子對着鏡子看了看，揚起嘴角，很是滿意。
她用手裡的玉梳子，輕輕的叩擊着鏡面。
一下，兩下，三下……
銅鏡內畫面模糊起來，像是漣漪一樣晃動着，最後發出亮光來。
“瓊珠。”
對面的白衣女子叫她。面孔素淨，笑容恬然。
“聖女大人。”瓊珠坐在銅鏡前，端莊而認真的對銅鏡對面的女子行禮。
“無需如此，我現在，已經不是聖女了。”
“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聖女。”瓊珠溫柔堅定的回答。
女子無奈微笑，“隨便你吧。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是。幸不辱命。神主說，要讓他們毀掉長生殿。”
白衣女子一怔，微微嘆了口氣，“我以爲他會想殺掉若耶，那真是個好孩子。多謝你，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瓊珠不覺得辛苦，聖女大人身上揹負了那麼多都還在前行，瓊珠做的這些又算什麼呢？”
白衣女子臉上的笑容頓時複雜了許多，輕聲道：“多謝你，無論我做什麼，都能支持我。”
“我們是朋友啊，不是麼？這都是應該的。”瓊珠微笑。
“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你來西京吧。”
“好。”瓊珠笑着答應。
“那個孩子，照看着他點。儘量讓他活下去吧。”
“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