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左右看看,想耐心聊吧,可廁所這環境……你總不能不讓別人進吧?這屬實不是長篇大論的地方。
“容指導,咱換個地方怎麼樣?您看您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呢?咱們總在這聊,也不方便吶。我先跟您表個態,您要不同意,我就絕對不拍,行不行?您就聽我說一說。”
老頭想了想,可也是,人家孩子這麼大名氣,又這麼忙,前前後後找了自己三回了,雖然心中仍然不同意這事兒,但總不能連聽他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眼見着中國足球烈火烹油,可根底下仍舊在慢慢腐爛,這批孩子可能就是中國足球最大的希望了。
於情於理,這個面子都得給。
老頭同意,兩人從男廁出來,王艾和他的球迷們挨個寒暄幾句。他畢竟是足球明星,平時也不給自己的粉絲洗腦,更不會爲了從粉絲兜裡掏錢搞什麼飯圈,所以大家都比較冷靜和理智,見到真人了,聽到說話了,也就差不多滿足了。
“您當年也是這樣吧?”在咖啡廳坐下,王艾笑着道。
“呵,多少有點。不過我們那時候就是足球運動員,算不上明星,傳媒也沒有今天發達,所以認識我們的人沒有今天多,也沒有這麼熱情。”回憶起青春歲月,老頭的話總算多了點。
王艾還打算等老頭接着說呢,老頭卻突然住口:“你別打算勾搭着我,我告訴你,我不同意。理由還是那樣,我沒什麼值得說的,就一個兩手空空的退休老頭。”
王艾點點頭,思索了片刻才慢慢的道:“容指導,我叫您一聲前輩吧行嗎?”
老頭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前輩,我的情況想必您也瞭解,現在一年到頭比賽接近一百場,幾乎沒有一點點空閒。我說實話,如果不是我遇到實在過不去的坎了,我可能真的想不到這些。這個不是我不尊重前輩,也不是我心高氣傲……”
容志行揮手打斷:“我知道,比你閒的也沒人想到這些。你能一邊踢球還一邊上學,已經不可能有太多精力了,所以我其實也挺好奇,你到底圖什麼?”
王艾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道:“四年前我去韓國進了幾個球回來,從那時起,我就幾乎全民皆知了。但那時候呢,我歲數還小,大家對我多少都有些愛護,再加上我在外國,所以成名了也幾乎沒感到什麼負擔。但今年不一樣了,今年我19了,世界盃上又僥倖有了一定的表現。然後再回國就感覺什麼都不一樣了。”
說到這王艾搖搖頭:“四年前我成名的時候,報紙電視什麼的誇我,過分了還會有教育專家站出來說要保護我,不能過分吹捧。可今天就沒這樣的人了,我實話說,這半年我都不怎麼敢看國內的報紙電視,吹的我都臉紅。比如說我是中國足球的救星,說我是古往今來中國足球第一人,國家隊有我一個人就行了等等等等。”
戴着眼鏡的容志行喝着咖啡,饒有興趣的看着面前這個苦惱的青年。
“我不知道各位前輩看到這些是怎麼想的,但一定是不痛快的。其實我倒不是怕得罪人,正確的事情我從不怕得罪人,但這無緣無故的我心虛。而且這種風氣很不好。我自己即便能扛得住,可不代表我的隊友也能做到。它們現在對我們有點娛樂圈的味道了,正把我往偶像派的方向塑造,甚至可以說在神化我,您知道我們踢球的哪有什麼神人?不過是比別人多練了一些,然後機緣巧合罷了。”
“你是怕吹捧的太過分,然後你比賽中有表現不佳的時候,受到的反彈更猛烈?”老頭插話道。
“是有這麼一點,但不是主要的,我也不怕一時失手讓球迷失望,而是我們的球迷需要健康的成長,需要接受正確的足球理念,認清足球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而不是不帶腦子的光喊好。足球的根基在球迷,只有具備正確認識的球迷才能誕生出健康的足球運動。所以我一直在考慮怎麼避免這種風氣,怎麼把這個虛火給降下來。”
“然後你就想起我了?”
“最開始不是,那時候我是和體育頻道聯繫,讓他們幫着降溫,還通過足協給中央領導上書,但是後來我發現,在大衆層面沒多少變化。後來我分析,報紙電視臺通過報道我的事蹟來賣報紙、賣廣告,你吹八分,我吹十分,這是一個大形勢,我扭轉不了。我的成績雖然拔尖,但我可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高洪波、麥超、沈祥福、劉利福、加上您和古廣明、還有徐根寶、戚務生乃至年大帥,這麼一代代傳下來的,我不是孤立的。比方說我的啓蒙教練是高洪波、高洪波的啓蒙教練是徐根寶,徐根寶的國家隊教練是年維泗,哪怕我的成績遠遠超過前人,但誰能說我的身上沒有這一代代人的經驗教訓呢?這幫我少走了多少彎路?我怎麼能無視這些呢?”
說到這,王艾真誠的道:“然後我就想通了,要想讓球迷認識到這些,避免盲目追星,只有把我們中國足球整個都拎出來,把陳年往事都亮出來,把曾經的輝煌和榮耀都擦掉灰塵,這樣大家就明白了,不是我王艾多天才,而是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的成績好固然有我的努力,卻也有包括您在內一代代足球運動員、教練員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的幫助。中國足球還是個小學生,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我們當不起驕傲自大。所以這盆冷水,我是非常想潑。可別的方式我都試過了,沒用,那就只能走這條路了。”
容志行聽着,不知什麼時候點燃了一支香菸。煙霧嫋嫋,眼鏡片後的目光深邃:“真要拍,也應該拍遼足的十連冠,我聽說遼足是你的了,拍遼足,尤其是遼寧東藥亞俱杯的冠軍,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