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愈發熱鬧了。
一方面是因爲近年來民生經濟的逐漸興旺,人口迅速增長;另一方面則是前陣子有傳聞說元軍攻破了潼關,許多周邊的百姓便涌進城來。
到了四月中旬,天子攜大勝之威歸來,一部分避難的百姓安心遷回了城外,城中才不再那麼擁堵。
但生活秩序還未完全恢復。趙衿也窩在她的小院裡許久未出門了。
她到了長安之後,閻容怕她無聊,便給她置辦了一份產業,是在鼓樓邊上的一處大瓦子,有戲臺、雜耍、蹴鞠之類的娛樂活動,是長安城最像臨安的地方。
年節前,趙衿還打算辦一場聲勢浩大的馬球賽,已籌備妥當了,不想卻是因戰事停擺了。
換作是從前,她必會氣上一場,這次卻只感慨了一句「生黎多艱」,便沒再說什麼。
她安排人在大瓦子收容了進城避難的百姓,之後除了偶爾會見一見閻容,其它時候都深居簡出,窩在宅中。
宅院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是長安城中難得的僻靜之所。這日,王翠從外面回來時,趙衿正在樹蔭下支了張藤椅躺着。
她捧着一本書在看,身上蓋着一張薄毯,唯有腦袋露在外面,像是一隻懶洋洋的貓。
王翠湊過去了看了一眼書封,見那是一本《會真記》。果然又是些花前月下的故事,否則還能是做學問不成。
「姑娘閒了好幾個月。」王翠怕趙衿終日窩着太悶,問道:「如今戰事過去了,馬球賽可還要辦嗎?」
「你便知道戰事過去了?」
「陛下率大軍歸來,親自救援潼關,伯顏如何還能不退兵?我聽說,前幾日陛下已經從潼關返回長安了。」
「他不是還要北伐嗎?」趙衿翻了一頁書,漫不經心地道:「北伐就是還要打仗,沒到停歇的時候。」
王翠道:「那也是在外面打仗,不會讓元軍再打到關中來。」「這你還能保證?」王翠用力點了點頭。
到了長安之後,因不像以前在臨安宮城有許多尊卑貴賤的規矩,她性情開朗了許多,變化頗大。
與趙衿也不再是單純的主僕,多了種無話不談的親近。甚至顯得聒噪。
「當然能保證,這次可是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十萬騎馳騁沙漠,驅蒙虜於塞北,斬虜酋於賀蘭山,聲震華夷,功耀四方。接下來便是要光復中原,一統四海。豈能再似從前讓外虜入境?」
「你今日又從何處聽了這許多溢美之詞?」「外面茶館裡聽來的。」
趙衿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會真記》,帶着些取笑之意看着王翠,問道:「看你這樣子,都多久了還誇。」
「因爲確實太厲害了,這樣一場大勝,只怕百年都未有過!」
大捷的喜報已經傳回來有一陣子了,人們已經從興奮癲狂的情緒中平復了許多,但那份歡喜的勁頭還沒過去。
茶樓酒肆每日裡都有更多大戰的細節可講,想必長安百姓還能在勝利的氣氛中歡慶很久。
王翠的反應已經算是平靜的了,但每次提及這些,眼神裡還滿是雀躍。
「現在陛下準備乘勝追擊,統兵北伐。對了,今早陛下還作了一首詩以示北伐之決心,‘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真的,很快就會天下大定了吧,大家享太平日子。姑娘不用再這樣窩着,可以出去看一看,很熱鬧了。」
「你消息這麼靈通?今早的事你便知道了?」趙衿笑容裡的調侃之意更濃了。「小酉哥說的。」王翠低頭整理了一下案几。「哦?你的小酉哥回關中了?」
「前幾日隨陛下一起回來的,在潼關打了場小勝仗。回來休整,籌備北
伐。」「厲害厲害,那他軍務繁忙,竟還能見你?」「就是路上遇到了。」趙衿笑問道:「哪條路啊?」「真是路上遇到的。」
王翠像是有些心事,卻沒說出來,移開了話題,道:「姑娘,我是說你每日窩在家裡,不悶嗎?」
「不悶啊。」
「可你不是嫌之前在天台山過得太清淨了。」
「那是舅舅拘着我,我便總想着離開桐柏宮去玩。如今沒人拘着我了,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姑娘去蹴鞠嗎?」
「蹴不動了。」趙衿顯得愈發慵懶,隨口道:「老了,老姑娘了。」「哪就老了?姑娘看着還像是十六七歲時候。」
「那是。」趙衿拾着案几上的糕點吃着,道:「說吧,今日又聽了哪些故事。」王翠遂興致勃勃地在一邊坐下。
「聽了小酉哥追擊忽必烈的事,給姑娘說說啊。」「太陽落山了,屋裡暖和,進去再說。」
小屋裡,主僕二人支着火爐,吃着小菜,喝了半壺桂花酒聊着天,直到夜深。
次日,陽光透過紙窗照進屋中,慢慢將清晨的寒意驅退,使屋裡暖烘烘的。外邊鳥鳴漸起,門外傳來了對話聲。
之後屋門被輕輕推開,一雙漂亮的繡鞋邁過門檻。
閻容掩了屋門,繞過屏風,走到牀邊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在牀邊上坐下。趙衿睡得正香。
吹彈可破,臉頰卻圓潤了不少
她臉上的皮膚還是像孩子時一般白皙細嫩,她臉上的反映還是像孩子的一般白苔細嫩,吹癢可飯,臉頰卻因兩了不少。
成年人少有能像她睡得這麼熟的,可見她終於算是從國破家亡的噩夢中走了出來。這也是最讓閻容欣慰的,她也不叫醒她,就那麼坐在那,容她睡懶覺。「嗯?你怎麼又來了?」
許久,趙衿醒來,朦朧中見到閻容,揉了揉眼,卻還繼續躺着,沒有起來招待的意思。
「你還問我。」閻容開口便責備道:「睡到這時候了還不起,是豬嗎?」「不想起。」「你起了,有事與你說。」
「不想聽。」趙衿自顧自閉上眼躺着,低聲道:「我想小於菟了,要是那時把它也帶過來就好了。」
她說的是她養的那隻獅貓,離開時丟給了賈似道。「也不知舅舅照顧得好不好。」
閻容道:「這亂世人都活不下去,誰還能管你的一隻貓?」「亂世快結束了,太下要平定了,以後過安生日子。」「你就知道了?不出門終日窩着的人。」
「我若不去打聽,又得聽你誇你男人,煩。」趙衿終於肯睜開眼,看着閻容,只覺得她今日異常美豔。
「今日怎打扮得這麼漂亮,連我看得都心動。」趙衿伸出手便去攬閻容的腰,道:「來,美人,陪我一起躺一會。」
「滾開。」
「嘖嘖,嗔我。」趙衿終於肯起來,仔細打量着閻容,帶着些許不爽的語氣道:「看你這樣,李瑕這麼忙還能陪你?」
「姑娘家瞎說什麼呢。」閻容臉上竟還浮起一團紅暈,道:「起來收拾收拾。」「我也一把年紀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趙衿又打了個哈欠。
閻容無奈,只好親手給她梳妝,嘴裡道:「若不是看你這臉色白裡透紅,還當你是病人。以往那般愛玩的人,近來如何這般躲懶?你那馬球賽也不辦了?」
「又不是小孩了,哪有盡日玩的。辦馬球賽不是想着要促進關中騎射之風嗎?如今要籌備北伐,連那些會騎馬的閒散子弟都被徵召了,常人往軍中應差役,搬個輜重也有一份餉錢,我這種嘻嘻哈哈的人就莫添亂了。」
「戲還是能排的,出征前唱幾日大戲給將士們壯行。」
「安排了。我這不也在看戲本嗎?」「我見你只在看些不入流的雜書。」
趙衿白了閻容一眼,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若也想放火,我不是沒給你挑選過夫家。但費盡心神挑出來的,你不滿意不是嗎?」
「能滿意嗎?要麼是木訥無趣,要麼是相貌平常。說真的,你還不如丁大全對我的婚事上心。」
「那你便說,想要怎樣的?」「看得過眼就行。」
閻容白了趙衿一眼,給她披了一件小比甲,伸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過得比豬都懶散,還有這般細腰,沒生過孩子就是好。」「呵,說得好像你的腰不細一般。」
「我像你這般終日吃了躺,躺了吃嗎。你不知道我隨陛下晨練有多辛苦。」「是,你錦衣玉食多辛苦。」
「說正事,陛下打算派使節往趙宋。同時,江陵那邊,王應麟幾次來信詢問你的近況。因此我來問你,是否願意再以趙氏公主的名義出面主導這次與趙宋的接洽?」
「怎麼了?」
「沒怎麼。北伐在即,不想東南那邊拖後腿。但都是小事,無非是問你一句。」趙衿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我不願意。」「那好。」
趙衿又道:「我現在過得蠻好的,因爲忘了自己是趙氏的公主。但若再要我當這名義上的公主……還是會不快活。」
「知道了,不過是問你一嘴。」閻容道,「好了,沒事了。」「李瑕會再攻打江南嗎?」
「最好是先北伐,等收復了中原再檄告江南。」閻容道,「若是江南那邊安穩老實的話。」
「那……到時我可勸一勸舅舅。」趙衿道。
除了賈似道,江南那邊已經沒什麼別的還讓她留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