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相公站這裡看,這裡看得遠……”
“蒙軍有多少人?”
“不知道。”
“祖父,摟將軍是真不知道,因藍關城下地勢並不寬闊,蒙軍又驅百姓攻城,暫還不知其主力有多少人。”
吳潛緩緩點了點頭。
在他這年紀,連續兩月爲戰事轉運物資、遷移百姓,已是疲憊不堪,今日幾乎攀不上藍關。
但此時站在城頭,他還是恢復了健朗的模樣,凝視着遠處的蒙軍營地許久,又問道:“商州破了嗎?”
“不知道。”摟虎應道。
吳澤又道:“摟將軍是說,商州上次傳消息還是說武關告破、商州告急,之後蒙軍便已堵到藍關城下,暫不知商州情形。”
“不是我說的,是戴先生說的。”
吳潛瞥了摟虎一眼,又瞥了吳澤一眼,似乎嘆息了一聲,道:“商州應該還在。”
“祖父如何知曉?”
“數蒙軍營帳,眼下主力大概三五千人。這兵力拿不下武關,必然還有其他兵力,很可能在攻商州。”
摟虎不由佩服,讚道:“吳相公比戴先生還厲害。”
吳澤卻是大驚道:“也就是說,之後蒙軍還有萬餘人會殺過來?”
吳潛不理會這些,問道:“藍關還有多少人?”
“精兵兩百,民壯一千。”
“好吧。老夫帶了兩千民壯前來……關城中糧食、盔甲、箭矢等輜重所餘幾何?”
“不知道,戴先生記的。”
吳潛又是嘆息一聲,道:“老夫來清點吧。”
摟虎許久沒洗頭了,總是忍不住撓。
他覺得吳相公都親自來給他當參謀了,自己卻一問三不知,也只能明日再射殺個百夫長讓吳相公高興高興。
……
吳潛卻是高興不起來。
摟虎山民出身,以前連漢話都說不清楚,算是慶符軍出身的將領中最少智略的一個,但擅於廝殺、箭術高超……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這趟來就是幫摟虎守住防線的。
這是關中南面最後一道防線了,退無可退了。
~~
藍關還能組織起像樣的防禦,這讓唆都很詫異。
他隨忽必烈徵過大理,當時蒙軍攻龍首關不下,忽必烈遂令一小股兵馬翻越蒼山,這支人十之八九死在蒼山之上,但存活下來的勇士從山頂直衝而下,大理君臣以爲天人,嚇得魂飛魄散,棄城而逃……
那之後,忽必烈在大理幾乎便沒遇到過像樣的抵抗。
這次攻關中,唆都用的是一模一樣的打法,他翻越險峻的四道嶺,奪下武關。
本以爲奪下武關之後,就能長驅直入,大破關中。
按常理,應該是諸城望風投降。
但沒有,宋軍比大理軍頑強太多了。
武關沒有成爲龍首關。
但藍關一定是了。只要攻破藍關,那背後就是完全空虛的關中。
就像是面對一個女人,只差將她的腿分開。
唆都已感到了興奮,他盯着藍關的眼神像狼一樣兇狠。
至於怎麼打?
比打武關簡單多了,就現在看到的,藍關根本就沒有多少官兵,盔甲武器糧草都不足,消耗幾日,那些民壯士氣就泄了,直接就能攻破。
藍關的宋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擊敗蒙軍,那就早晚必敗。
而打仗,當一方士卒知道必敗,根本就不會有戰意。何況藍關城頭大部分都是普通民壯。
唆都認爲,不等董文蔚從後面趕上來,他已經攻破藍關了……
~~
石同甫還未攻破白陽關,但快了。
白陽關幾乎已成孤城,孤城是守不住的,因爲沒有希望,
沒有希望就沒士氣。
打仗這種事,士氣一崩,不管多少人,馬上就一敗塗地。
當年蒙哥伐蜀就是如此,那一座座山城何等險峻,但還沒成爲孤城、只是覺得大勢已去,便有許多紛紛投降,使蒙軍得以直抵釣魚城下。
那一戰石同甫也在,他先隨董文蔚攻上釣魚城頭,之後董文蔚重傷,他又隨董文炳的長子董士元再次攻上釣魚城。
不可謂不勇,但最後還是攻不下來,宋軍更勇。
一輩子沒打過那麼難的仗。
打仗最怕的就是就是遇到王堅這種不怕死的。
時隔數年,在接手圍攻白陽關卻屢攻不下時,石同甫忽然又想起了釣魚城。
但白陽關根本不是釣魚城,頂多也就是多撐了幾日,今日必然要攻下。
“傳令下去,先登城者重賞!今日破關不收兵!”
號角聲再次響起。
先是民壯擡着雲梯去攀城,之後見白陽關上真的沒有了霹靂炮、箭矢、木石……連金汁也沒有了,於是蒙軍士兵便開始登城。
“立功啊!”
一名蒙卒攀上雲梯,登上了殘破的白陽城頭。
“噗!”
長槍捅出,徑直將這蒙卒捅下了關城。
……
劉金鎖還未能緩一口氣,又一名蒙卒跳了上來。
他遂立即又將長槍捅了出去。
沒有功夫歇息,也沒有別的辦法阻擋蒙軍了,白陽關已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身力氣和一柄武器。
但就在今日守城戰打響之前,劉金鎖還在激勵士卒。
“會有援軍的。”
他不是想騙士卒,不是想給他們一個假的希望。而是真心那麼認爲。
“只要我們能守住,等漢水上的將領們確定不會讓蒙軍偷襲漢中了,就得發兵救我們哩。還有,襄陽那麼近,韓老早派人去聯絡呂文煥了……”
“將軍,可聽說均州丟了啊。漢中的援兵要來,得把均州打回來吧?”
“那就打回來,有啥難打的。”
“可襄陽守軍就算來,還得經過鄧州、南陽。那呂文煥能來嗎?”
“能,郡王都說了,他與呂文德那是親如手足。”
劉金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又道:“還有,我告訴你們,其它路打敗了蒙軍之後,也能來支援我們。從商州殺出來,收回武關,把蒙軍趕回去。但說到底,我們得能等到那時候。
我和你們說, 打了這些年戰,老子學到一條,只要在最難的時候咬着牙撐下去,他孃的,最先泄氣的就得是對面那些狗虜!你們別不信,在釣魚城,連蒙哥都是先泄氣的那個。”
“將軍,你也打過釣魚城一戰?”
“老子想帶你們回漢中……”
劉金鎖就這樣不厭其煩地與士卒們談着心。
若不是如此,也許真有人會選擇投降,就像是過去無數個被蒙軍攻下的城池。
除了一身蠻力,劉金鎖也就這點能耐,他不是智將,但就是得軍心……
但在這一日,他一下一下地奮力捅着那攀援而上的蒙卒,漸漸也感到無比的疲倦,也懷疑起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得到援兵。
“其實不可能等到援兵了吧?”他心想。
就像呂文煥,怎可能真的從鄧州、南陽殺過來?
這若還能讓自己說中了,可得是多大的福份……
纔想到這裡,力氣還沒用竭的劉金鎖擡頭一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看!我沒騙你們吧!我們還能撐,援兵就來了,我們還能撐!”
因爲太過高興,彷彿像是嫌援兵來早了一般。
但劉金鎖已是痛哭流涕。
他一邊哭着,一邊橫着長槍把幾名蒙卒推下城頭……
“我們還能撐!”
他哭的是昝萬壽沒撐到這時候,也哭呂文德來得太晚了。
但在又含淚廝殺了許久之後,劉金鎖再擡頭望去,卻詫異地發現,來的那一支小小的援軍似乎並不是呂家軍。
“咦?那旗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