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搜狐網站刊登了一篇事關國內巨頭的深度報道。
這篇報道沒有引起太廣泛的反響。
一是它談論的是B2B業務，是2B而不是2C，這不能引起消費者什麼樣的感慨，零星的評論也帶不起什麼動靜。
二是越來越具備廣泛影響力的C2C業務是大家都清楚的情況，上面的產品質量向來參差不齊……它不嫌你窮，你就別嫌它差了。
所以，這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使用化名的揭露行業內幕的報道。
類似文章在互聯網上從來都是有的，只是，不是所有的都能掀起水花。
這天晚上，當它被易科掌門人方卓轉載到自己的朋友圈……
自打方卓從臨安回申城已有一週多的時間，他幾乎是到了晚上就會談一談企業文化和價值觀的問題，有時候還會結合實際工作中的小情況。
這就讓初嘗朋友圈格外新鮮的阿里高管們有了個晚上看眼朋友圈的習慣。
別人也就算了，這個可是內地首富方總啊！
方總也就算了，還有他和自家同事們的互動啊！
互動也就算了，有時候還能看到馬總和他小小互懟啊！
大佬朋友圈真有意……
等等，這是什麼？
蔣方吃完晚飯之後點開手機，還沒看清內容就覺奇怪，平時見方總朋友圈都是一溜的點贊，今夜怎麼靜悄悄？
待她再一細看，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繞過黑名單？
黑名單？
作爲由掌門人欽點的廉政負責人，蔣方極其敏感，只以標題來看就發覺兩個問題，一是自己不清楚黑名單機制的存在，二是這個存在的黑名單既然能被繞過，那肯定是有情況。
她點開鏈接，完整的閱讀了內容，心情變得有些沉重，報道很詳實，看起來不像無中生有。
B2B作爲集團業務的老大哥，是很長一段時間的現金奶牛，而這個業務的執行主體中供系毫無疑問是壓箱底的存在。
現在這個情況……
自己不清楚黑名單機制是正常的，畢竟是業務內部的處理，但是這個被繞過的內外問題……到底是一種什麼程度？
僅僅是一隻蟑螂，還是“當你看見一隻蟑螂，暗處可能會有一千隻”的那一隻蟑螂？
蔣方看在心裡的不是產品質量問題，而是隔壁對這一行爲的處理方式是否健康，以及，如果往壞處想，基層團隊是否有所糜爛？
深夜11點，她再次刷新方總的朋友圈，發現仍然是冷冷清清，與前面數天的熱鬧截然不同。
蔣方想了又想，這個事別的同事不方便表態，自己是需要給出態度的。
廉政部向來是得罪人的活，但自己乾的就是這個。
她斟酌着給了一句評論：“我來看看是什麼情況。”
如此一句，方總卻始終沒回。
蔣方臨時給下屬打電話，安排工作，臨睡前又最後一遍刷新朋友圈，忽然又往前翻了翻，看到方總前面的內容也有來自衛哲的點贊。
作爲B2B的負責人，他今天看到這樣的問題爲什麼不點贊不評論不表態？
是沒看到？還是已經在緊急處理？
蔣方有些失望。
她放下手機，腦海裡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的沉默本身或許就是一種問題。
……
次日，當蔣方醒來，她第一時間查看了易信的朋友圈。
依舊是靜悄悄。
只是，正當蔣方開始詢問相關情況，她才發現媒體上已經是一派熱鬧。
關於易科掌門人談論阿里價值觀以及企業文化的事情，這沒什麼好聊，公司規模上去之後時常能看到這樣的情況。
這一次略微特殊的地方是存在競爭關係的巨頭之間的互動，但也沒什麼太多值得報道的。
然而，當方總的津津樂道戛然而止，好笑程度忽然大幅提升。
這不就是首富翻車了嗎？
看方總的朋友圈，上一條動態還在言之鑿鑿的聊誠信，下一條動態就只有一個字……前後對比極其明顯，翻車打臉極其乾脆！
縱觀方總行走江湖的歷史，這樣的時刻也是極其罕見的。
也就更加具有傳播性。
誰不喜歡看翻車啊……而且還是大佬翻車！
前面的侃侃而談多認真，最後的欲言又止就多好笑。
這種好笑隨着蔣方看到多張截圖的拼湊而變得愈發沉重。
沒有靜悄悄，壓根沒有什麼靜悄悄！
她以爲的阿里同事們沉默也僅僅是自家同事沉默，更多的是她沒有好友而看不到但都是國內商界大佬們的點贊和調侃！
張朝陽：嗯！
網易丁磊：哈哈哈。
360周紅衣：這……
盛大陳天喬：方總，你這談企業文化和價值觀也沒有說服力啊/握手。
紅杉華夏沈楠鵬：這……
高瓴資本張磊：企業規模上去了，難免會碰見這樣的問題，嚴查！
蔣方只是粗略看了幾張不同媒體的截圖就看到許多知名人物，有的是跟方總一樣表示失語，有的是客觀的幫忙解釋，還有的……網易的丁總擱那哈哈啥呢？
她的心情變得糟糕。
就像張磊說的，難免會碰見這樣的問題，可是，要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就在蔣方前往公司的路上，她迅速的見到了更多朋友圈截圖所顯示出的人物。
認識的如農夫山泉的鐘睒睒，這是在臨安的企業，不認識的如鴻泉集團的王嶽詳，看別人科普，這是申城的房地產公司。
還有周澤榮、張近東、吳海俊、史軍輝、歐宗榮、李佔通、李永軍……
有做電器連鎖的，有做電腦的，有做醫藥的，還有賣果凍、陶瓷、水泥、紡織的……
蔣方越看越多，只覺腦子有點懵，這方總的朋友圈成分怎麼這麼複雜？！
很快，不用她逐條去找，已經有同樣注意到這種元素的媒體人開始進行彙總，饒有興趣的統計流露出來的截圖。
如此便成了報道——《天下第一朋友圈》！
方總的朋友圈大佬之多簡直就是富豪榜之易信分榜！
今天你上了方總的朋友圈嗎？
蔣方倒吸一口氣，這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經千軍萬馬了啊……
但她只匆匆一覽就抵達公司而投入到粗略的調查之中，表面情況很容易瞭解，B2B確實針對欺詐供貨商進行了黑名單設置，至於有沒有勾結情況而故意籤黑……
蔣方拿到的言辭很謹慎。
“這個需要調查，但即便會有，我相信也是個別情況，是可控的。”
《個別情況》。
《可控的》。
忙碌一天的蔣方面對這樣的反饋陷入沉思，這種“個別情況”的利益驅動很清晰，無非是一手拿公司佣金，一手拿黑商賄賂，但它到底可不可控？
以及，到底要採取什麼程度的調查。
蔣方考慮着這件事需要和B2B的COO李旭輝進行溝通，他是直管這支團隊的BOSS，在過去一年多的狂風行動裡發揮了關鍵作用。
晚上辦公室裡繼續安排工作，手機上忽然收到一條來自方總的易信消息。
“你們這個……”
蔣方皺了皺眉，知道方總是在談什麼事，思慮過後給了一個答覆：“方總，我們正在啓動內部調查程序，很快就會有個結果。”
方總的回覆變得簡單：“嗯。”
蔣方安排着人去基層摸底，猶豫片刻還是給李旭輝打了個電話，詢問相關情況。
“我看到了搜狐的報道，可能會有，但這絕對是個別個的，蔣總，你也知道，我們去年增長了30%，今年有望突破40%，這種增長之下總是會有意外情況。”
“一直以來，我們對黑商的鬥爭都是堅決的，不然也不會下架所有的莆田供應商。”
“我和的哥都認爲，設置黑名單的處理是恰當的。”
“當然，搜狐既然進行了報道，我們也會對相關情況進行調查。”
“蔣總，你要信任我們。”
李旭輝知道蔣總是幹什麼活的，語氣稍有激烈。
08年金融危機什麼情況是大家都知道的，而B2B業務在那種局面之下逆勢增長，這是兄弟們付出的血汗，即便出現個別情況，那也應該理解，不能搞擴大化。
什麼事情能夠沒有一點瑕疵？
30%、40%的增長是實打實的，數萬新增的企業客戶是實打實的。
不能用個別情況來衡量整體。
蔣方不動聲色的表示了理解。
但是，她在掛掉電話之後在文件上寫下了一句來自鷹王的原話——“我和的哥都認爲，設置黑名單的處理是恰當的。”
很明顯，的哥和鷹王都是知情的。
至於個別情況有沒有被嚴肅處理，這仍舊需要接下來的調查。
蔣方心情凝重，晚上一直在加班部署情況。
當她深夜結束這一天的工作，忍不住在回家的路上再次打開了易信，看到了方總的朋友圈。
方總今晚依舊更新了動態，既沒有侃侃而談價值觀，也沒有點評搜狐的報道，而是引用了一句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普希金那首著名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蔣方內心毫無波動，只是忽然加強了對方總的身份認知，這是競爭對手的頭頭，他這個時候忽然來這麼一句，恐怕下面的點贊和評論以及輿論都會繼續發酵。
方總是在看笑話吧？
他有什麼好悲傷和心急的？
蔣方冷冷的關掉朋友圈。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首富翻車的好笑程度再度增加。
——方總也有看錯的時候。
——醒醒，方總，易科纔是巨頭之首，往上看，別往下看啊！
——假如XX欺騙了你，你應該高興啊。
認真的方總不好笑，翻車的方總開始好笑，忽然文藝的方總更加好笑！
內地首富的名頭向來是有加成的，內地首富的影響力也在過去屢經驗證，這一次摻雜着“天下第一朋友圈”的新鮮，媒體們很自覺的進行了傳播。
事情開始變得愈演愈烈。
但是，方總似乎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他在白天與易科高管下樓被記者偶遇，被問到了相關問題，不僅沒有窮追猛打，反而幫忙給瞭解釋。
“企業發展總是會這樣那樣的問題，正確處理就好，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不用過多關注。”
方總的簡單回答構不成一篇報道，但態度是表達出來了。
只是，《不是什麼大事》的方總在4月25日忽然把觸角伸到了蔣方的廉政部辦公室。
方總的秘書劉宗宏莫名其妙的登門拜訪。
蔣方上次見過這位方總身邊的秘書，他當時沒什麼存在感，但據說是跟了方總很久的人，這個關頭忽然登門是想幹什麼？
劉宗宏喝了一杯茶，表情和言辭有些期期艾艾。
蔣方本來就有事，寒暄了幾句有些不耐煩，直接說道：“劉總，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
劉宗宏深吸一口氣，一咬牙，說出了此行的目的：“蔣總，方總覺得上次的贈字寫得不太好，我把這字拿回去，回頭重新寫一幅。”
“……”
蔣方目瞪口呆。
劉宗宏臉上沒了情緒，心裡也是一陣……
“什麼？”蔣方愣了好幾秒，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還有把字要回去的？？
她下意識看向掛在牆上的八個大字，驀然明白了這一趟的意思——六脈神劍，名不虛傳，別了吧，別名不虛傳了……
蔣方臉色鐵青，一字一句的問道：“這是方總的意思？他、他……”
這無異於羞辱！
劉宗宏人格擺爛，臉上帶笑：“方總是覺得可以寫得更好，下回過來再寫，要不，取下來吧？”
話是帶着些委婉的，意思是明白無誤的。
蔣方只說了一個字：“好。”
別人贈給你的字，現在不想贈了，還能硬留嗎？
贈字取下。
別說蔣方，就是劉宗宏這些年跟着方總也沒見過這場面。
他等待取字的時候只覺自己格外尷尬，恨不得把之前在辦公室裡多嘴的自己給幹掉。
“蔣總，那我回去了。”劉宗宏橫抱牌匾。
蔣方沒有回答。
劉宗宏默默抱着老闆的贈字走出辦公室。
走出了辦公室，八個大字便映入總部的其他員工眼裡。
劉宗宏面上沒有表情，只是把名不虛傳的六脈神劍從競爭對手公司裡給招搖過市的帶了出來。
他擔心的捱揍沒有出現，既沒人罵自己，也沒人揍自己。
“走走，快走！”
劉宗宏把牌匾放上車，催促着司機快開車。
快走，快走，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麼……
開車，快開車！
先前有多讚譽，現在就有多……多不讚譽。
蔣方猶自愣在辦公室，只覺荒謬、好笑、無奈、憤怒。
這時候，手機響了，來電名字讓她迅速收起情緒。
“有黑名單這回事嗎？”馬伝單刀直入，詢問他之前並不需要知道的具體業務情況。
“有。”蔣方肯定的回答。
“裡應外合繞過黑名單呢？”馬伝再問。
蔣方想着還沒出結果的調查，又想着搜狐言之鑿鑿的報道內容，沉默幾秒後答道：“或許有，還在查。”
“追查到底。”馬伝給出態度。
蔣方這時給了自己對事件爆發的看法：“方總可能是故意在引……”
馬伝打斷道：“內部到底有沒有問題？”
先別管別人，你自己到底有沒有問題？
蔣方只能答道：“這需要調查。”
“追查到底。”馬伝再次給出態度，這次多了行程安排，“我後天從東京回去。”
通話結束。
蔣方放下手機，忽然察覺到一絲其他意味，這通電話似乎沒有打給的哥和鷹王，而是直接打到自己這裡。
她沉吟片刻，看着原本空蕩蕩但掛了牌匾而現在又重新空蕩蕩的牆壁，只覺心裡忽然變得沉甸甸。
六脈神劍，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好，好，嘿，方總纔是真的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