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又叫了幾聲,仍然得不到迴應,頓時慌了神,揪過肉丸子,“他……他是不是……”
‘死了’兩個字,如故含在嘴裡,不願出口。
肉丸子搖頭,“如果你明天進來,估計掛了,現在只是沉睡了。”
“他要怎麼樣,才能醒來?”
他只是一脈魂,如故不能摸他的身體感覺體溫,也不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什麼都做不了。
那平時還算可以小小得意一下的醫術也起不了半點作用。
心底升起的無力感讓她無措。
突然面前出現一個黑洞,一股氣流捲來,把她吸了進去。
意識慢慢地恢復,就像睡了一個極沉長的覺。
慢慢睜眼,頭頂太陽晃得刺眼。
從來都感覺不到熱的她,竟會覺得熱得難受。
看向左右,才發現自己躺在一朵彼岸花上。
火紅的花瓣,妖嬈而張揚。
如故翻了身,豔紅的紗衣從手腕上滑下,露出一截雪白手臂,紅衣雪肌豔到了極點。
太陽越來越烈,烤得她有些煩躁。
頭頂露珠晶瑩剔透。
如故收集了一些露珠,那些露珠到她手上,竟不會化開,像一個任她揉搓出各種形狀的水泡。
這個發現讓她十分欣喜,包一包,擱在額頭上,清涼的水意讓她舒服了不少。
正享受着這清涼,懶得動彈,突然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跌跌撞撞地過來。
白色的衣裳被血染得找不到幾片乾淨的地方。
如故雖然剛剛醒來,卻覺得自己彷彿在這裡已經有很久的日子。
在這地方久了,打架的事,自然看得了也多。
這大熱天,就是動一動,都覺得熱得難受。
她只瞥了那男子一眼,就繼續閉上眼睛,等該死的太陽偏西。
忽地,花枝一顫,眼睛睜開一條細縫,斜着眼瞄了一眼,竟是那男子昏倒在她花枝下,身體撞在她的花枝上。
她心想,這人這麼重的傷,還能活着,也算是個奇葩。
她雖然有不死之身,卻是死亡花。
對死亡的氣息特別敏感,忽地感覺一股強大的凜凜殺氣襲來。
來人很多,也非常的強大凶悍。
強大到足以攪到天崩地裂。
三界裡常有人打打殺殺,不過都是些小糾紛,鬧不出多大的事。
這樣凌厲的殺氣,還是第一次。
如故想到昏倒在花枝下,渾身是血的男人。
直覺這些人是衝着這男人來的。
心裡奇怪。
是什麼人能有這本事,招惹了這麼多厲害的人物,卻沒被當場剁成肉醬,卻跑到這裡。
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向躺在花枝下的男人看去,頭上頂着的露水滑了下去,滴進他嘴裡。
他濃黑的睫毛輕輕一顫,慢慢睜開,與她四目相對,直直地看着她,那雙眼黑得像能把人整個吸進去。
都說沙華有世上最好的相貌,但她看過的沙華沒有一個有這個男子耐看。
她看着那雙眼,一時間,竟看不去別處。
她不動,他也不動。
直到腳步聲到了面前,把他們團團圍住。
她才慢慢收回視線,向圍看去。
來的人可真多。
也像她感覺到的一樣,來的人每一個都是跺跺腳,都能讓地皮顫一顫的人物。
可是這樣強大的殺氣裡,卻裹着濃濃的死氣。
也就是說,來的人會是將死之人。
如故越加的奇怪,想不明白,腳底下明明是個要死不活的人,身上卻沒有一點死氣,而這些活蹦亂跳的人,怎麼一身死氣?
看向左右,不見再有其他人靠近。
也就是說,這個男子不會有救兵。
她是死亡花,能感覺到死氣,卻不會預知未來,腳下男子一身的傷,怎麼看都是副捱打的相。
不由地一嘆,這麼漂亮的男兒,就算不被人打死,但打花了臉,打殘身子也是可惜。
手託了下顎,道:“要不要我幫你打一架?”
他笑了,是她看過最好看笑,溫和而讓人心安。
“我自己打。”
“你行嗎?”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卻問了另外的一個問題,“你叫什麼?”
她想了想,“我好像有一個名字,叫如故,但沒有人叫過,也不知道還算不算我的名字。”
他低笑了一聲,低聲嘆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句詩,如故聽過,但從來沒和自己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過。
聽他這麼說,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自己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你叫什麼?”
“雲末。”
雲末。
如故默唸這個名字。
明明是第一次聽見,卻覺得熟悉親切無比。
好奇怪的感覺。
把他們包圍住的人,不耐煩了,蠢蠢欲動。
如故見他躺着一動不動,皺眉,瞧這模樣,站都站不起來,還怎麼打這個架?
等這些人撲上來,一陣亂砍,他可真要成肉泥了。
把手上紗帶垂了下去,他伸手握住,借力起身。
如故好心道:“你確定這樣能打這架?”
“能打。”他回答得很乾脆。
他明明傷重得身上沒幾塊好地方,但看見他起身。
那些人仍不自覺得後退,有膽小的,眼裡甚至閃過恐懼。
這個弱不經風的男人,竟能有這樣的氣勢,讓如故有些意外。
他不再看向,視線轉向團團圍住他們的人羣,眼裡仍噙着笑,但那笑裡已經沒了看着她時的溫和,冷冽而森寒。
凡是和他目光對上的人,都忍不住打個寒站。
好強大的氣場。
這樣大的氣場,出現在剛纔還要死不活的人身上,如故覺得不可思議。
氣場雖大,但如故沒指望他真的能打下這場架。
把玩着一片花瓣,一點一點掐成碎片,這些柔嫩的花瓣,關鍵的時候,是殺人的利器。
不過從頭到尾,手中的花瓣碎,一片也沒有用上。
那個要死不活的人,打架打得出乎她意料的好。
即便是一身鮮血淋淋,卻半點不見狼狽,一架下來,天昏地暗,最後除了他,竟沒有一個活着。
如故看着一地的殘屍,總算明白,那些死氣是怎麼回事。
擡頭向他看去,他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這麼凌厲的場面,本不該讓你看見,不過我實在沒有力氣,再換去別處。”
如故無所謂地笑笑,“你不讓一滴血濺到我身上,很了不起。”
他殺了這麼多人,飛濺的鮮血,卻全被他用魂氣化去,沒有一滴濺在她的身上。
他只淡淡而笑。
驀地擡手一揮,遍地的屍骨殘骸化成灰燼,片刻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那剎那間,如故想到了一個人。
只有傳說中的那個人,纔能有這樣的本事。
天地共主。
但傳說中,天地共主出生卑微,一生殺伐,一統天界,才坐上天地共主的位置。
這樣的人,在她心目中,應該是老入快入土的老頭。
實在很難和麪前這相貌溫文的少年牽扯在一起。
但除了天地共主,她真想不出,誰還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這個問題,對她這麼個不愛動腦子的人來說,太過深奧,索性丟開不想。
“你這麼厲害,爲什麼還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眸子暗了下去。
他已經不記得找了她多久,久到已經忘了年日。
找了這麼久,只有一個地方,他沒有去過,因爲去不了。
地府!
他相信,只要有輪迴,她就還會出現在世上,那麼他總能找到她。
所以他一直在生死界徘徊。
可是,漸漸地,對自己的信念產生了懷疑。
他想,或許真該去地個地方看看。
要去那地方,只有死。
他在求死。
弄了這一身的傷,他想,差不多了,於是擺脫那些傢伙,去到最後見她的地方。
想在這裡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身上的傷很重,還有幾處大出血,只要他不加理會,身上的血很快會流乾,他也就此死去。
就在身上的血快要流盡的時候,一滴乾甜的水珠滴進他嘴中。
他聞到屬於她的熟悉味道。
本以爲是死前幻覺,但這熟悉的味,只有久遠的記憶纔會有。
許久不曾有過的苦澀,在心底緩緩淌過。
他想,就算是幻覺,也要睜眼看一看。
哪知,睜開眼,竟是無數次在他夢裡出現的眼睛。
他怔了,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夢。
隨着他的醒來,血漸漸止住。
頭腦變得清明。
她的眉眼,她的容顏,她的笑。
如故。
他心裡輕喚她的名字。
她問他,要不要幫他打架。
他笑了,以前都是他幫她打架。
她說,她叫如故,不過太久沒有人叫過,所以不知道還算不算名字。
他眼底慢慢有了淚意。
看着她身下豔紅的彼岸花,自嘲一笑,她竟是水明珠,曼珠之主。
曼珠沒有輪迴,他在輪迴六道的出口再怎麼苦守,也不可能守得到她。
難怪他把天地間翻了個遍,也找不到她。
如故看了他半點,開口問道:“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他微微一笑,何止見過。
但曼珠無心,她恢復真身的那一刻,就不再有舊時的記憶。
他該給她從哪裡說起?
“有一個故事,有點長,想不想聽?”
如故望了望天,太陽即將落山,皺眉道:“聽是想聽的,但太陽落山,我就要沉睡了,等我醒來,已經是一千年後,你等不等得?”
他找了她不知多少萬年,哪裡會在意,再等一千年。
輕道:“好,不過如果你急着想聽,我可以去下頭講給你聽。”
如故想了想,搖頭道:“聽說,死一次傷一次,你這身傷已經要養好些日子才能恢復,還是不要折騰了。再說,下頭有一個看我不順眼的女人,我看着她那張臉,就沒好心情,把故事浪費在那種地方,太虧。”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酸楚,“也好,我這模樣也太煞風景,是該養一養,省得這身血腥薰了你。”
如故心想,其實你就這模樣也很好看。
不過,她確實想看看他把自己收拾乾淨的模樣。
打了個哈欠,在花蕊躺下,懶懶道:“我要睡了,別放我鴿子哦。”
火紅的花瓣一片片收起,把她妙曼的身影裹住。
沉沉睡去的如故一個激靈醒了。
眼前沒有火紅的彼岸花,也沒有那一身血污的年輕男子。
小郎仍無聲無息地躺在面前。
年輕男子的臉,和小郎的臉慢慢重合。
剛纔是小郎魂魄裡殘存的記憶。
一個久遠的記憶。
如故的臉漸漸白了。
突然聽見容瑾冰冷聲音傳來。
“出來。”
是不屬於三生幽境裡的聲音。
如故怔了。
她進入三生鐲,向來聽不見外界的音聲。
爲什麼會聽見容瑾的聲音?
之前那些模糊的猜測,漸漸變得清晰。
輕道:“我不會出去。”
找不出讓小郎甦醒的辦法,她不會離開。
容瑾沉默了一陣,才緩緩開口,“在短時間裡三生境裡靈氣的大量損耗,讓他虛弱,所以才承受不住之前的血腥之氣,纔會陷入沉睡。”
“要怎麼樣,他纔會醒來?”
“沉睡是他魂之氣本能的自保,等他魂魄裡的濁氣化去,就會醒來。”
“這麼說,他不會有事?”
“只要保證三生境裡的靈氣乾淨充足,不會再大量的損耗,他會醒來。”
如故看向肉丸子。
“是我在三生境裡煉丹,才讓三生境裡的靈氣大量損耗?”
肉丸子點頭。
“爲什麼不告訴我?”
“是影子不讓告訴你。”肉丸子委屈地垂下頭。
如故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影子告訴她在三生境裡煉丹,可以加快煉丹的速度,卻不告訴她,造成的靈氣大量損耗,會對他不利。
再看影子的容顏,和那時一樣,那麼,他這脈魂是什麼時候撕下來的,又什麼時候幽禁在這裡的?
他和沙華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有這樣以生死來相互約束的存在?
肉丸子拉了拉她,“出去吧。”
影子說過,她不能進入三生境太久,否則的話,就出不去了。
她不出去,誰來給影子煉返魂丹?
如故深吸了口氣,深看了影子一眼,一定要早些醒來。
容瑾靜立在地窘外,見如故出來,一言不發,轉身走開。
如故看着他的背影,叫道:“容瑾。”
容瑾停下。
如故轉到他面前,凝看着他冰冷的臉龐。
突然上前,面頰幾乎貼上他的耳畔,呼吸間是他清新的氣息,那感覺就像清晨起來,在綠葉叢中聞到的第一口新鮮的空氣。
輕道:“花開一千年,葉生一千年,花開葉落,花謝葉長,生生相錯,這個傳說,你信嗎?”
容瑾長睫垂下,冷冷清清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
如故沒指望能得到回答,自行道:“我以前不信,可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見我無比妖嬈地在陽光下瞌睡,一覺醒來,便看見身邊的各種花朵開放,不管它們長成什麼樣子,總能有綠葉相伴,不離不棄。而我,明明比它們誰都更紅豔妖嬈,卻從來沒有一片葉子陪在我身邊。我總在想,或許它們也有像我這樣的時候,可是它們開開謝謝,直到我看它們看得厭了倦了,它們的葉子也不曾離棄它們。”
容瑾沉默。
“一千年,無聊地渡過那一千年,我就會去到黃泉路,百無聊賴地數着過往遊魂,看着他們在輪迴臺邊擠來擠去。去了來,來了去,每次都是不同的樣子,我突然有些羨慕他們,可惜我就算擠到輪迴臺邊,也跳不下輪迴臺,只能這麼無聊的數遊魂數上一千年。生生世世,世世輪迴,真是無趣。”
容瑾心臟微微一動,她和他一樣陽間一千年,陰間一千年,她和他一樣的孤獨渡過,生生世世無一例外,但聽她說出,仍攪亂了心底的一汪清潭。
“有一回,我實在無聊,闖了輪迴臺,想去凡間逛一逛,結果掉也掉不下去,卻把後頭輪迴的人全堵在了輪迴臺口。直到輪迴臺邊的女官咬牙切齒地把我撈了回去,我纔想起她見了我就會拉長臉,連帶着那些不守次序的魂捱了不少罵。我在下頭呆上一千年,她的臉就會黑一千年,然後我發現,看她的臉,竟比數遊魂有趣。你說,她爲什麼這麼不待見我?”
容瑾訝然。
他記憶中的修蘿眼裡永遠噙着笑,對每個人說話,聲音都那樣溫柔。
“有一回,我問她,我是不是得罪過她?她沒想到我會問她這樣的問題,有些發怵,我激了她幾次,她終於怒了,說,我這張臉實在讓人厭惡,不像沙華,哪怕是靜靜坐着,什麼也不做,也讓人爽心悅目,而且沙華能彈一手好琴,而我除了給人添麻煩,什麼也不會。容瑾,你說沙華會是什麼樣子?”
容瑾仍然沉默。
“從那以後,我就不斷地去看別人家的沙華,可是發現每家的沙華果然個個都長得極好看,好看過他們家的曼珠,可是他們個個相貌不同,我仍然不能知道我家的沙華是什麼樣子。”
容瑾胸口驟然抽緊。
他的曼珠不同於其他的曼珠,他的曼珠是水明珠所化,長在天界,人界和魔界三界交接之處,擔負着淨水的重任,要保證水的純清,就不能有七情六慾,所以她被封了情脈,是無心之花。
既然無心,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如故深吸了口氣,自從見過修蘿,得了噬魂後,就時常做這些古怪的夢,但做夢歸做夢,卻有些模糊,然而得了那兩塊三生命脈石以後,這些夢突然間變得清晰,清晰到如同活生生地經歷過。
“有一天,太陽太烈,我熱得難受,就包了露水珠在頭上頂着消暑,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受傷太重,倒在了我腳邊,我低頭去看,頭上頂着的露水滑了下去,滴進他嘴裡,他竟醒了,直直地看着我,那樣子真好看。我就在想,我的沙華是不是長成這樣。那天,他和別人又打了一場大架,沒想到,他長得好,打架也能打得這麼好,我又想,我的沙華,是不是也是這樣。”
如故吸了吸鼻子,想到之前容瑾和雲末生死一線的拼鬥,眼底有些發熱。
“那個人架打完了,卻在旁邊蓋了間茅屋,不時地來住一陣子,我明知道曼珠沙華生生相錯,卻把他想成了我的沙華,是不是很蠢?”
如故眼一眨也不眨地細看着容瑾。
容瑾閉上了眼,心口隱隱地痛。
如果,曼珠沙華不是生生相錯,她還會不會這樣想?
還會不會把雲末想成他?
“我爲什麼會做這些夢?我到底是什麼?嗯?”如故聲音極輕,“沙華?”
容瑾身體一僵,猛地擡眼向她看去。
如故直視着他的眼,是一雙冰冷,卻好看到讓人心醉的眼,“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親近,親近到像是與我同根而生,同脈而存。可是你見我就避,我想不明白,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對我嫌棄成這樣。直到剛纔,我想明白了,如果你是沙華,而我是曼珠,你迴避我只是一種習慣,生生世世相錯的習慣。”
容瑾沉默了一會兒,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曼珠沙華生生相錯,如果你是曼珠,我怎麼可能是沙華?”
他極少說話,平時每吐一個字,都能讓如故冷得打個哆嗦,這時說出這麼長的一個句子,聲音同樣的冷,如故卻感覺不到寒意,反而陣陣地心暖。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問你。”
“你認錯人了。”他不死之身己毀,再不是她的沙華。
“容瑾。”如故叫住蹣跚走開的容瑾。
容瑾站住,不回頭看她。
“如果不是,你爲什麼要爲了我忍受憐心,又爲什麼要和雲末生死相搏?”
“你誤會了,我不是爲你。”
“我見過修蘿,她告訴我,三生鐲是沙華所刻,只有曼珠能戴上三生鐲。容瑾,你可以不承認,但我厭倦了這種對往事記得些,又不記得些的日子。你醫術高明,有沒有辦法,要麼讓我完全忘記,要麼讓我全記起來?”
他胸口一痛,她被雲末傷成這般。
如故望着容瑾的背影輕抿了脣,“我以前生活過的年代,醫術發達過現在百倍,也沒有讓人恢復記憶的辦法,要你幫我恢復記憶,太過勉強你。要不,你幫我把記憶消了吧。”
這世上確實有消人記憶的法子。
無心的她,有記憶和沒有記憶,沒有太大區別。
但有了心,沒了記憶,就如同把心掏空,那種寂寞無助,未必就輸過世世枯等的輪迴。
她和他一樣世世無望地輪迴枯等。
如果他沒有聽過她剛纔的那些話,被她這麼求着,或許真會答應了她。
但聽了她那些話,他無論如何不願在她絕望的輪迴路上,再加上一筆無助的空虛。
“我沒這能耐。”他頭一回說了謊。
如故笑笑,“其實我知道還有人可以消人記憶。”
“消人記憶是逆天而行,毀人毀己,必遭天譴,你能不介意他被天譴?”他聲音極淡。
如故嘴角的笑僵住,“你說什麼?”
容瑾回頭冷瞥了她一眼,徑直而去,她不會捨得。
如故的臉慢慢白了。
難道雲末拼着天譴消除雲夕的記憶?
他爲了讓她在雲夕的記憶中消失,竟不惜毀了自己?
爲什麼?
爲什麼?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到底不記得些什麼?
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些失去的記憶中到底錯過了什麼。
如果她真是曼珠,而容瑾是沙華,他們一脈相生,他一定能幫她記起什麼。
心念一動,向容瑾追去,忽地被人一把拉住,生生地拽了回來。
如故陡然一驚,猛地回頭。
對上一雙含怒的眼。
不,不應該說是一雙眼,而是四雙,四雙一模一樣的眼。
一樣的形狀,一樣的怒火濤天——一二三四。
如故皺眉,她裡惹到她們了,讓她們這麼一副受了萬般委曲的模樣。
“郡主,你這是要逼死沙華小主嗎?”三菊最心直口快,說話也最不用腦。
逼死?小主?
如故想到之前的那個夢,夢裡的四靈,臉色慢慢凝重,“你這話什麼意思?”
“上天爲了能讓曼珠清心寡慾,給沙華下了禁印呀。”
“什麼禁印?”
“是鎖心禁,只要曼珠出現在他十步之內,鎖心禁就會發作,他就會受到噬心之痛,如果他和曼珠有肌膚接觸,更是會痛上加痛。平時,他忍着也就罷了,可是這時重傷,讓他怎麼忍?”
“以你這麼說,我真是曼珠?”這些日子她反覆做那些夢,但因爲修蘿,反而害怕那些只是自己的幻覺,直到剛纔看到小郎魂脈裡封存的記憶,才徹底驚住,對容瑾說那些,也是想證明一下,但如她所料的,什麼也沒問出來。
她到底是不是曼珠,而容瑾是不是沙華,仍不能確定。
一二三四一起點頭,神情認真。
如故心底突然絲絲抽痛,原來他真是和自己同脈而生,同根而長,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長相,甚至把天地共主的模樣幻想成他的模樣的沙華。
她雖然想不出他的模樣,但看多了其他沙華,知道他一定絕色,仍沒想到他好看成這樣,見過的沙華,沒有一個可以和他相比。
如故突然鼻子一酸,眼底一片氤氳。
“所以,郡主要麼離沙華小主遠些,要麼就想辦法解了他身上封禁。”
三菊已經說開,那麼一梅也就不再顧忌。
“怎麼解?”
一二三四一起搖頭。
如故皺眉,如果真是上天下的封禁,她們幾個丫頭哪能知道,可是……
“你們怎麼會知道這些,你們是什麼人?”
四人互看了一眼,一梅道:“我們是四靈花,你和沙華都是我們的小主。”
果然是她們。
如故感覺到懷中放着三生命脈石碎片的地方陣陣的發熱,她伸手入懷,握住那兩片碎片,遙遠的記憶零零星星地飄來。
她懶散地趴在火紅的彼岸上曬太陽,身邊長着株毫不起眼的四靈花,她們是曼珠沙華的守護花,說直白些就是侍奉和保護曼珠消華。
所以,她和沙華都是她們的小主。
“你們是不是也像修蘿一樣覺得我面目可憎,惹人厭惡?而沙華卻讓人賞心悅目,又和藹可親?”
四女嘴角抽了一下,沙華確實好看,他什麼也不做,也確實讓人覺得爽心悅目。
但她們守護他數萬年,卻不見他和她們說過一句話,不知和藹可親這個詞是怎麼放到他頭上的。
“你們兩個都是我們的小主,我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有心的沙華小主確實更讓人心疼,更招人喜愛。”
他雖然不說話,但每每他看着別人家的曼珠,眼裡流露出來的寂寥,就讓她們心疼。
而曼珠,永遠都是個沒心沒肺的樣子,不是睡覺曬太陽,就是糟蹋人家的花草,害她們和別家的守護神打了不知多少架,幾乎是三天一小架,兩天一大架。
她惹了禍,她們和別人打得大汗淋淋,她卻在一邊又摘了人家的葉子蓋着臉遮陽睡大覺,害她們這架沒打完,卻又要分身去應付上門理論的別家葉仙。
對着她的一千年,真是過得戰戰惶惶,疲憊不堪。
拜她所賜,她們服侍人的功夫一樣沒學好,打架的本事倒是日見日長。
這種日子一直要到沙華醒來纔會結束。
守護沙華的一千年,便是她們的神仙日子,沙華會治好她們上一千年打架得來的傷。
而且沙華不惹事,就算有人上門找事,根本輪不到她們出手,沙華自己就搞定了,所以這一千年,她們都無事可做,吃了睡,睡醒了賞沙華,如如故所說,他確實讓人爽心悅目。
兩個小主,這麼一比,自然是沙華更討人喜歡。
如故在自己臉上摸了把,異性相吸,何況還是個比她長得更好的男子,這些人都偏愛他,說明人家性好正常,可喜可賀。
可是……
心裡皺巴巴地,就是不怎麼舒服。
她明明和他一樣,都是長一千年,睡一千年,都是那樣孤孤單單,好不?
憑什麼就說她無心。
如故手掌捂住胸口,難道那時的她,真的無心?
可是現在這心,又是從何而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兩位少主離開三生界,一旦被上天知道,我們將受到天罰,這時雲公子來問我們,願不願意繼續陪伴在你們身邊。我們留下是等死,倒不如到凡界找二位小主,於是求着他帶我們出來。於是,他給我們物色了胎身,讓我們轉世爲人,然後再製造了一些機緣,讓越皇把我們撿了回去。那些年與其說是訓練我們,倒不如說是讓我們適應凡界,等我們能可以在這沒有多少靈氣的地方呼吸,就將我們送來小主身邊,我們立刻在小主身邊發現了沙華小主。”
又是雲末……
如故心裡如同打撒了五味瓶,五味雜陳,辯不出滋味。
他到底安的什麼心,說他對她有心,他卻虐她千百遍也不皺皺眉頭,說他對她無心,只要她的事,哪兒都有他插上一腳。
或許,他真當天下萬物皆爲他指下棋子?
可是三生界結晶重重,瘴氣又重,他怎麼破得了三生界的重重結晶,抵住那能將萬物化去的瘴氣,進入三生界,把四靈花帶出三生界?
忽地想起,剛纔雲末和容瑾的那場不分高下的決鬥,心肝驀地跳了一下。
沙華生在三界靈氣交聚之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飽吸着三界靈氣,一身靈力無人能比,即便是天地共主一生殺伐,也未必能在他面前完勝。
容瑾是沙華的話,就算轉世重生,也不會比別人差去哪裡。
何況他的煉丹之術……
想起上次容瑾給她的那顆丸藥,是九級煉丹師才能煉製出來的,也就是說,他對外稱是六級,實際已經是頂級,甚至可能更高。
這樣的他,雲末怎麼可能敵得過他?
天地共主幾個字驟然跳了出來。
如故想起小郎殘存的那點記憶。
又想起,修蘿的話。
難道雲末真的是天地共主?
如故立刻搖頭。
不可能。
絕不可能。
她親眼看過他殺人的手段,那樣的人,何等強大,怎麼可能這人世間受虐。
“雲末到底是什麼人?”
“是魔君雲溟之子。”
“不是天地共主?”
“確實是天地共主的轉世。”
“他爲什麼要轉世爲雲溟之子?”
一梅搖頭。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我爲什麼會轉世爲人?”
一梅仍然搖頭,“沙華小主和天地共主不知爲什麼,打了一場大架,那一架後,二人突然同時失蹤,曼珠小主也就跟着消失,我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小主,直到很久以後,雲公子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才知道小主轉了世。至於爲敘,我們也不清楚。我們曾試過問沙華小主和雲公子,可是他們都說,我們知道的越少,曼珠小主才能活得太平些,所以我們也不敢再問。”
如故深吸了口氣,答案還是在容瑾和雲末身上。
雲溟雲末……
如故苦笑,當初他給她講魔君的故事,她怎麼就沒想到多問一問。
果然遲鈍。
------題外話------
這幾章腦容量比較大,姑娘們要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