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刻,唐雨墨當然是還是沈家人和大夫照顧,而黃興他們,則緊密地調兵遣將,進行部署。
就在大概一炷香多一點的時間之後,此時陰沉的天空下,在這小河灣北面不到兩里路之外的一個山坡上。李薄所率領的將士將他們這次追殺的目標納入視野,而後如狼羣一般的朝着這邊疾衝而來,雙方很快地進入箭矢所能及的距離。威勇軍這邊在那些軍備並不精良的散兵隊伍進入視線後,箭簇如雨點一般飛了過去。
刷刷刷!刷刷刷!不少李薄的排頭兵紛紛中間倒下了。但是威勇軍的箭簇並不多,殺掉的敵人其實也還不多。
李薄還在疑惑雙方接兵爲何會如此之快,那邊的數千威勇軍的士兵,紅了眼睛,揮舞刀槍,氾濫的洪水一般平推猛衝過來!殺聲震天!
而此時在前排倖免沒被射中的李薄麾下的一名士兵微微察覺有些不對,也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地停了一下,但是後方的同伴正衝過來,由於慣性他被推倒在地。而後,就是被踩踏的命了。但是很快,前面的李薄軍隊更多人下意識地放慢速度甚至停下——他們發現現在的情況和他們本來想象的不大一樣啊!這些人和前幾天的情況相比,簡直是兩支隊伍!
這上千人的錯愕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爲他們很快就被這些年輕力壯的威勇軍新兵充滿血氣的衝鋒平推。幾千人有備而來的怒潮,衝破了這批本來就沒有經過太多戰鬥訓練的農民軍。交鋒過後,鮮血染紅了草地,屍骸遍野······
混混沌沌,忽醒忽睡。
唐雨墨在這個時候,還是處於昏迷當中,有時會看到一些東西,陰沉的天,還有模糊的臉,偶爾感覺到顛簸的路途,天好像終於下了瓢潑的大雨,就是爲了洗淨這地上的鮮血,一些都是模糊的,意識不清的。
唐雨墨現在如果說還能思考顯然是不可能的——現在的她,甚至都沒有力氣去感知自己的身體現在是不是很難受。現在腦子裡偶爾會浮現一些這樣那樣的畫面,除了這一輩子唐雨墨和沈家人的點點記憶,還有一些屬於上一世的記憶,比如青蔥校園,藍天白雲,單車長裙······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只能任憑着記憶來來去去。
唐雨墨的上輩子,做過不少事情,她的前世,從畢業以後進入職場,就多了很多的爾虞我詐,陰謀城府,勾心鬥角,謀算人心。在自己真實存在過的那個年代,好像沒有過這個年代硝煙和戰爭,但是在光鮮的表面下,暗藏的同樣是鮮血淋漓、光怪陸離。當時的自己,因爲裹挾了太多人還有太多人的利益不得不往前走。自己手下欠下的,當然也有人命。和這一生不同,上一輩子她沒有親手殺過人,但是也有一些人因她而死,一些家庭因爲和她的鬥爭而破碎,有的她還記得,有的已經不記得了。
這些關於自己和那些如狼似虎的競爭者的博弈,自己一次次下的決策,那些很熟悉的畫面,讓她無意識地拼命搖搖頭,上一段的人生,似乎已經不想去記憶了。而後,好像有些別樣的記憶碎片飄過來、飄過來······
是關於在大信這個自己並不算得熟悉的時代。沈家庭院,夏日,大雨如注,一輛馬車轆轆地駛進古色古香的園林,然後下車,他披着金絲蓑衣,撐着油紙傘,快速而優雅地跑到屋檐下面,微笑着看看天上瓢潑而下的大雨,脫下蓑衣,穿着的是第一次見唐雨墨時那件白色描金的錦袍。那是當時剛見到自己時骨子裡高傲卻不得不認命的相公,後來相處,倆人在小樓上看雪看月看星星。片段七七八八的,而後自己彷彿趴在牆頭,他站在小樓後面,手裡還舉着火把,愕然地和自己對望一下,然後還是很鎮定地把小樓燒了······
關於這些細碎的畫面,並不是一系列的,而是偶爾才夾雜在一些。恍恍惚惚中,彷彿也能聽到一些外面的聲音。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那些聲音就像緊箍咒一般,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唐雨墨其實現在分不清其中的含義,只是在腦海偶爾稍微的清醒中,感覺過了很多時間,趕了不少路。
終於有一刻,她醒了過來……
就在唐雨墨昏迷的時候,七月十一的傍晚。
秋天的暴雨,又烈又冷。
河灣裡的水流很急,顏色似乎都已經全化作了紅色。地面上,河灣上,到處都是屍體、戰旗和兵器。很多屍體擠壓在河道里······黑色的天空偶爾劃過一道閃電,閃下的光亮,處處都是屍體,只有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有着一人身着黑底描金的玄色長袍,身後衆人也皆是黑衣。
關谷,玄羽衛。
這批向來殺人不眨眼的精銳在這片猶如屠場一般的草地上分散開來,搜尋着可以獲得的線索,他們都是好手,很快地,又在雨中聚集。
他們繼續前行,爲首的幾個人在那裡停下來。看着屬下們在前方不遠處的草坡看着一具具屍體。關谷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爲他腳下的幾具屍體。這些屍身的裝備相對較好,其中的一具身着鎧甲被環繞其間。這具屍體的人頭已經被砍去了,好幾把刀槍此時都嵌在這屍體上,都是從鎧甲的縫隙處砍殺進去,屍體變成了慘白色,還沒有出現屍瘢,這說明這些人死了還不到兩個時辰,而且,血很快就被放幹了。
一般情況下,戰場上的殺戮,往往是準確而狠辣,敵人斃命之後不會出現這類純發泄的事情。但是看到這幾具屍體,基本上可以在腦海裡還原當時亂刀的狂熱場景。
關谷是騎在馬上的,他偏了偏頭,對身邊的人平靜地說了一句:“這是黃劍······”而後他的視線望向南方,一道閃電過後,迅速天空炸起了一個響雷。關谷看着那在閃電中忽明忽暗如鬼魅一樣的風景,喃喃道:“太快了······”
不久之後,關谷召集部下集合,安排之後揮了揮手,這支不到兩百人的隊伍分成兩股,朝着南面、北面兩個不同的方向飛馳而去。
在那天正午過後,李薄所率隊伍被第一個衝散,成爲那些狂熱的威勇軍軍人手下的第一輪祭品,當天傍晚之前,敗黃劍,黃劍本人被殺。而後,唐雨墨在昏迷當中,一向優柔寡斷的黃興,在大勝的振奮人心下,做了一個膽怯而正確的決定——離開河灣。
事實證明,不管再平庸的將領都有他的過人之處。在他們離開不到一個時辰,關谷所率領的玄羽衛精銳已經趕到戰場,而在關谷他們檢查戰場時,蕭陽麾下薛仁和一鼓作氣的威勇軍交兵,大敗。此時的威勇軍彷彿爆發了小宇宙,如一支利箭一般勢不可擋地朝着北面直插而去······
事後大家回想起來,在那短短的兩天時間裡,發生在湖州和蘇州交界的那場心戰中,其實蕭陽的那幾支軍隊並不能算中計。因爲不管是在路上扔下金銀,以僅剩的精銳斥候擾亂對方視線,或者是散佈大量謠言,這些舉動其實都只不過是能在短時間內擾亂敵人,目的不過是讓從南邊追殺的五支軍隊暫時拉開距離。
正如唐雨墨認識到的,在這樣的形勢下,如此龐大的逃亡隊伍,根本不可能不讓追兵發現,如果但是靠什麼謀算人心想巧妙避過,只能是死路一條。最後不過是利用了李薄和黃劍等人的輕敵和勾心鬥角,利用他們的心理慣性,這樣分秒必爭的緊張情勢中,得到了些許的喘息之機。
而就是這一點點的喘息時間,可以讓唐雨墨他們去激勵隊伍中的威勇軍人。他們,纔是決勝的關鍵。
其實話說回來,也可以說是那些威勇軍人被煽動和謀算了——畢竟在那個情況下,居然要他們和追兵放手一搏,當時是聽得熱血沸騰,其實回頭想想,也是踩着鋼絲。
說實話,唐雨墨心裡還是很感激那個鄧力的。當時唐雨墨的那一刀,已經近乎於蠻橫胡來,不過那時整支軍隊原就沒有了退路,再加上何世萬等人本身對唐雨墨的默許和支持,使得當時對鄧力以及他那名部下的殺戮居然演變成了戰鬥的祭旗形式。
可能很多人覺得唐雨墨當時只是衝動一時誤打誤撞,但是唐雨墨那果決的態度和理所當然的氣勢,尤其是最後那句“不算個男人!”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大家的自尊心,決定了戰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