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交代張鬱青行侍中事,時隨侍天子,宮內居住,隨時傳喚。皇甫羽引領張鬱青前去去,這是偏殿的小樓,內有花架,藤蔓纏繞,榆樹和槐樹十分茂密,閣樓又三層,一層是會客之地,有書房和客廳,二層則是射室、武庫,頂層則是登高賞景、彈琴繪畫的閣樓。
中律令李延壽和韓嬰輝送來四名宮女,姿容妍麗。韓嬰輝兼任叫御府令,管理中御府,宮女、官婢縫製衣服及洗補等事。
韓嬰輝兩人修長纖細,面門白皙並無鬍鬚,塗脂抹粉,一股子女子氣。
韓嬰輝聲調輕柔、婉轉,嬌滴滴道:“這四名宮女便是日夜伺候飛將的,但有所求,無所不應,而且她們都是處子之身。”
張鬱青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爲!如今邊境艱難,我身負聖恩,正當殫精竭慮,效死用命!豈敢貪圖美色,灑庭掃除,也換罷了。若是色慾淫樂之事,某不敢受。”
韓嬰輝臉色難看至極。
中律令李延壽道:“這兩名是尚膳令派來的,最善煮羹做膳食。這兩個則是我律樂府,知音律,能歌舞。這都是奉了旨意,別無他意,飛將多慮了。”
張鬱青道:“如此,多謝了”
韓悅,慢條斯理道:“飛將英武啊。”
韓嬰輝道:“冥心而思,觀物而辨,時未至,理未協,情未感,力未贍,俟之他日而行乃爲功,是知不得有行之效也。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下學而上達,豈達焉而始學乎?君子之學,未嘗離行以爲知也必矣……,哎呦,說多了!飛將自行參悟。”
韓嬰輝和李延壽兩人離去,還一邊調笑着,張鬱青卻聽得清楚。
韓嬰輝道:“陰陽之道,男女之合,萬物化生,張鬱青參不透這一點,武功終不可再進一步。”
李延壽道:“粗野武夫,又怎會懂得這些道理。”
張鬱青怒火中燒,審視着燈火闌珊的宮闕,寵臣、孌臣、宦官、斷袖……忽然“無根門”三個字在眼前一閃而過。蒼穹漆黑,繁星閃爍,宮燈星星點點,那名叫杜鵑的宮女吟唱: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鸞聲噦噦。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次日,晁衡約張鬱青到北市旁的上林坊拜會衛洛真。
龍戰野道:“西域有歹人擄掠西域女子,售賣至中土。五金到五百斤不等。”
“夷狄非中和氣所生,王道不能化。”龍戰野的皮山國自然不是狄夷。
二人行至銅駝坊,恰見龍戰野在街頭徘徊,他看見張鬱青便笑道:“夫子和飛將意欲何往?”
張鬱青道:“上林教坊。”
龍戰野道:“禁軍沉迷紫襦羅裙;羽林流連娼妓之家!小弟我聽聞京都藝伎20美,各個才藝雙絕,可否帶小弟一遊。”
大匜朝,南有滇國僰奴,西域龜茲女,朝鮮辰國婢,身毒菩薩蠻,邯鄲歌姬,邯鄲古來古來佳麗地,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古籍》載:多美物,爲倡優。女子則鼓鳴瑟,跕屣,遊媚富貴,入後宮,遍諸侯。
三人轉了一個街角,便來到上林坊。
龍戰野問:“京都四萬藝伎,都來自何處?”
晁衡道:“一是假母自幼收養的女孩,撫養成妓;二是被父母賣身入籍的貧家姑娘;三是凡人家眷或敵國被俘女子。“”
龍戰野笑道:“可有歹人買賣人口而來。”
晁衡道:“豈有此事?”
龍戰野道:“大匜朝國力強橫,即便是人販子也是厲害異常。半年前樓蘭出現一股劫匪,專劫美人。我跟蹤而到長安,查遍平康坊也未有蹤跡,遂到洛陽獻寶爲名,查詢蹤跡。”
張鬱青道:“龍兄懷疑上林坊?”
“我擒到衆匪在樓蘭的內奸,可惜是個小卒子,只知道運送到大匜朝做藝伎。無非是長安、洛陽。”
張鬱青道:“龍兄千里迢迢,那女子必是與你有莫大關係。”
“那是在下親妹妹,她也仰慕中土文化,給自己起了漢名叫花夢黎,開了一家琴坊,傳授琵琶曲,失蹤了十名絕色女子,她是其中之一。”
張鬱青道:“此間衛大家衛洛真原是我的主人,我爲龍兄引見。”
教坊佔地極大,粗大楠木柱子支以柱石礎,石礎紋理青粗厚重,清漆塗柱,幽幽陳年木香,青磚鋪地,橫陳梁木,磨光雲母石爲天窗。自上林坊入北門,分爲三曲,北曲里弄是正在調教訓練的雛妓以及歌舞技藝太差的歌妓;中曲則是衆妓中的佼佼者;南曲則是五位京中名妓,衛洛真衛大家爲首,還有鄭楚兒、張住住、楊萊兒、王蘇蘇、劉小泰五名名妓都住在南曲;此刻上林坊北門正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龍戰野道:“如此擁擠,豈有我等立足之地?”
晁衡笑道:“隨我來。”
三人走到洛河旁,穿過一片樹林,來到坊邊一小角門。只見桐油門洞緊閉,並無人跡。
晁衡唸到:“嚴吹如何下太清,玉肌無奈六銖輕。雖知不是流霞酌,願聽雷和瑟一聲。”
小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婢女道:“晁大人,多日不見。”
晁衡道:“公務繁忙,難以脫身。牙娘可一向安好?”
“勞大人掛心。衛大家在瓶水齋調琴呢。夫子隨我來。”
晁衡道:“有勞牙娘了。”
教坊內環境優雅、靜幽寬敞,地面遍鋪青磚與大理石,廊下臺階則多用條石。院中綠植花卉,怪石盆池,曲徑通幽,宅邸如同洛陽城大戶多用青磚大瓦房,偶見小堂垂簾、茵榻帷幌,望之頗有情調,其中陳設華貴典雅,居室則潔淨、溫馨。龍戰野心想:如此華貴典雅之堂,難怪大匜朝士大夫多留戀此地。
三人隨着牙娘沿着抄手遊廊行走,旁邊響奏楚樂,有女子朗聲歌曰:“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撰餘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羣舞者伸臂、下腰、迴風、舞雪應着旋律而舞。三人繞過一片竹林,迎面撞見一位一身材壯碩的年輕男子。那男子揹着一布袋走得匆忙,徑直撞到牙娘身上。牙娘體弱一個趔趄竟是差點摔倒。
那男子帶着九分醉意,操着一口涼州話怒道:“眼瞎了。”
教坊之中一向安寧,衆人言語皆輕聲細語,唯恐驚動他人,唯有這男子竟是如此粗魯。
牙娘道:“官爺何必動怒!只是這後曲若請勿入,還請官爺離開。”
“你個短命的娃,老子一腳踹死你。”他一腳踢來,牙娘啊的一聲摔了出去。龍戰野左手接住牙娘,右手一拉,腳下用力,將那男子遠遠甩了出去。他酒醉站立不穩,將院中一大花瓶砸得細碎。他大喊大叫爬起來就要拼命。
樓上衛洛真喝道:“何人在樓下撒潑?”
牙娘慘道:“大家,有客人動粗。”
那男子扯着嗓子喊道:“老子是居延卅井侯官翟通,即便長安名妓也得給在下幾分薄面,偏偏衛洛真如此推諉,叫人窩火。”
衛洛真道:“此乃官辦教坊,客人如此作爲恐有不妥?。”
晁榘道:“翟家乃敦煌望族,向來溫文爾雅,謙謙有禮。怎麼有如此魯莽?”
“我翟家出身文士,但是以武安身。”
衛洛真道:“賤妾容貌醜陋,唯恐驚了公子。何勞公子自巴郡千里迢迢而來?”衛洛真自二樓掀開珠簾,露出玉容。翟通昂頭看時,頓時癡了,眼睛圓睜,半張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衛洛真看了那男子一眼,便將簾子放下。
翟通喃喃道:“衛洛真真乃天仙之容,能與衛美人謀面,不枉此生!我此次只帶有些許黃金,還請衛大家笑納。”他將布袋一倒,頓時數十黃金金錠滾了一地,足有千金。
翟通道:“衛美人,我返涼州後定爲美人畫像,日夜祈福,祝願美人驚世容顏常駐,纖纖蘭體康健。”
翟通大踏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