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知命又道:“這二斗水痕。崇文書院和萬鬆書院雖然茶品不佳,但是製作手藝精巧,湯花勻細,緊咬盞沿,久聚不散,乃咬盞並列第一。紫陽書院湯盞略露水痕,雲腳渙亂。所以萬鬆書院、崇文書院勝。”
柳之詠道:“茶性必發於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十分之茶,茶僅八分耳。潭水性伏,河水透鹹,井水生津,泉水去寒,雨水多塵,雪水藏寒,露水含芳。我崇文書院的水乃是惠泉水,甘冽靜爽,吳水世間獨有。”
黃羽衣氣鼓鼓看了柳之詠一眼,赤練裳則側臉看着柳之詠,對身邊歐陽言少道:“這小子針鋒相對,有意氣我啊。”
歐陽言少道:“文鬥不傷和氣,姑娘不要在意。”
第二項:鬥茶令,以斑知命令官,參賽者皆聽其號令,所舉故事或指一物及吟詩作賦,皆與茶有關,不通則輸。
斑知命道:“錢塘江在側,以水爲令!”
黃羽衣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赤練裳道:“相傳煎茶只煎水,茶性仍存偏有味。君不見閩中茶品天下高,傾身事茶不知勞。”
柳之詠道:“巡檐燕子掠晴絲,隔水茶煙出院遲。草色入簾人不到,午風吹暖夢迴時。”
斑知命道:“崇文書院詩文輕緩精妙,意境幽深,勝!”
此刻紫陽書院一分,萬鬆書院一分,崇文書院兩分。赤練裳和黃羽衣頓覺遇到詩詞高手。
斑知命道:“以酒爲令!”
赤練裳道:“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
黃羽衣道:“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繰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柳之詠道:“先將荼醾薰酒,卻採枸杞烹茶。子謂人非土木,賢知吾豈匏瓜。”
斑知命道:“紫陽書院文思敏捷,意境精巧。紫陽書院勝!這第三個茶令以煎茶爲令!但文中不得出現煎茶二字。”這個要求頗高,煎茶意境卻不得顯於文字。
赤練裳斟酌道:“靈寺春深睡起時,虎跑泉畔思遲遲。細葉倩個雲僧碾,自拾枯鬆三四枝。”
黃羽衣道:“粉細越筍芽,野洗寒溪濱。敲石取鮮火,撇泉避腥鱗。熒熒爨風鐺,拾得墜巢薪。潔色既爽別,浮氳亦殷勤。以茲委曲靜,求得正味真。”
柳之詠道:“活水還須活火煮,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斑知命道:“清新豪健,汪洋恣肆,明白暢達,崇文書院勝!”
旁邊積分榜上:紫陽書院和萬鬆書院兩分,崇文書院三分,依舊領先。斑知命道:“所謂‘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這第三項茶百戲,乃是將煮好之茶注入茶碗,下湯運匕,別施妙訣,使湯紋水脈成物象,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巧如畫。雖然臾散滅,但湯花瞬間多變,瑰麗多姿,最爲考究茶道。”
羽瑤少於此嫺熟,枯鬆旁,老丈拄犁杖而立,遠處山巔有月,乃是一幅《鬆月圖》。赤練裳的則是流雲如絲,駿馬奔騰,踏燕而飛,乃是一幅《馬踏飛燕圖》。衆人觀賞,兩人不分勝負。
這時斑知命道:“這一局萬鬆書院勝了。”
衆人觀看,只見黃羽衣所用乃是六個兔褐金絲寶碗,揮動茶勺攪拌茶乳,竟然呈現一幅幅江南山水畫,長披麻皴,淡雅清朗,疏密相間。第一副:重山連綿,山嵐迷濛。第二幅層巒環抱,山野人家,江林蕭瑟。第三幅由密變舒,疏離秀麗,闊水細沙,風景靈動。第四幅點點枯苔,小樹土坡,江上小舟。第五副白沙寬遠,小船並行,漁夫微渺。第六副遠山如黛,餘韻渺渺。
斑知命道:“伍姑娘師承何人?”
黃羽衣道:“富春山黃子望。”
斑知命道:“溪山之外,別具溪山,圖畫之中,更添圖畫,嘗聞天上有富貴神仙,豈勝是耶?胸絕纖塵,聖而神矣!”
圍觀者也紛紛讚歎不已,歐陽言少、柳之詠自覺不如,心服口服。
斑知命道:“茶百戲一項五分,紫陽書院獨得五分,崇文書院、萬鬆書院各三分。今日茶道大賽崇文書院和紫陽書院勝,各賞金百兩,銀二百兩,上等茶葉十斤,九江郡景德玲瓏瓷兩套,本官賜字題名《茶經》一套……”
這時,一名官員舉手高喝道:“慢!你所論不公!”
斑知命道:“本官乃鎮南王所命提督學政,你是何人,竟敢質疑本官品評?”
“本官駒桓棟,乃都察院御史,禮部侍郎晁榘晁大人所命五郡提督學校管官。”
晁榘改革學制,提督學校管又稱提學風憲官,負責選錄、考課、黜陟各郡縣生員,考覈各學院教官以及地方教化、文物、學術等事宜,主持歲、科試,大權在握,有考校生員、廩膳生、增廣生、附生等的學業優劣,分六等進行賞罰,按成績分爲六等黜陟,是爲《六等黜陟法》。文理平通者列爲一等,文理亦通者列爲二等,文理略通者列爲三等,文理有疵者列爲四等,文理荒謬者列爲五等,文理不通者列爲六等。一二等與三等前列者有賞,四等以下有罰或黜革。
此人剛剛新任,一直暗中觀察,卻不露聲色,此刻發聲顯然有所圖。此人大權在握,各書院山長、教習無不起身以示敬意。駒桓棟身邊四名護衛皆雄健之士。
駒桓棟道:“崇文書院沒有資格獲得賞賜。”
斑知命問:“大人何出此言?”
“正鬆書院乃吳人創辦,所收學生盡是蘇州、餘杭人。崇文書院乃越人創辦,所收學生盡是留居會稽的越民舊人以及三越王族。紫陽書院乃楚人創辦,所收學生盡是流遷楚人。這楚人乃昔日羋布所轄罪民,越人尚未歸化。今日楚人無故獲勝,反倒是我吳人屈居末位,是何道理?”
斑知命臉色大變道:“江東二郡素來吳越楚和睦雜居,上官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