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腦袋就掛在刀口上,他居然還想喝酒。別人不能瞭解這種感情,但老孫頭能瞭解。他在這個黃石鎮裡待了大半輩子,只爲守護着極樂魔君,因爲他欠這個人的情。他活着不能完全說是一種痛苦,但大多數時候他卻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是活着的。他的精神若是還有什麼寄託的話,那就是酒。酒對他們這種人來說,簡直比生命還重要。
所以老孫頭很快就答應了葉盛的要求,將自己腰間的酒嗉子拆下來丟到葉盛的手裡,葉盛扒開酒塞,一口氣將嗉子裡的酒喝得精光,然後仰天一聲大吼:"好酒好酒,在臨死前還能喝上一口酒,我已經死而無怨了。"
他看着老孫頭,居然面含一絲微笑:"就是能來世投胎,我下輩子也不會來報復你。"
然後他閉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一個人在死亡前會去想些什麼?沒有人知道答案。因爲每個人想的都不一樣。大多數人是什麼都不去想,腦子裡一片空白。
而葉盛卻面色淡漠,因爲死亡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咫尺間的距離。從知事以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被死亡威脅過多少次,但每次他都能化險爲夷,因爲他並不是真的想死。誰會真的想去死呢?
而等到非死不可的時候,若是還不死的話,那就是不識趣了。
溶溶伸出柔嫩的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只感到自己的呼吸漸漸的停止,血液涌上了腦殼。
死亡終於要來了,這麼多年漂泊苦痛的生命在這一刻終於要走到盡頭了。他的臉頰上現出了一絲叫人不易察覺的笑容。死亡,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巷子裡顯得出奇的寧靜,東方的曙色升起。三個人都在看着葉盛慘白的臉。
他們見過了太多人的死,也見過了太多的死人,他們已經不以爲意。
忽然,一聲怒號打破了巷子的安靜。
一個比葉盛還要小一些的孩子站在了巷子口,大呼一聲:"你們住手。"
沒有人想到這一變故,這個小孩面色從容,表情堅毅,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個孩子。溶溶立刻放開了雙手,葉盛喘息着,又從死亡線上掙扎了回來。
然後葉盛就看到了朱嘯。
朱嘯二話沒說,衝到葉盛面前,一把將葉盛抱起來,大聲道:"我不是跟你說了麼,要是遇到危險一定要跟我說麼,你忘了我們是朋友了麼?"
葉盛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朱嘯離開,他已經無法開口,只有眼淚從他的眼中流下來。
極樂魔君見狀,與老孫頭對望一眼,然後轉首看着朱嘯,道:"你叫什麼名字?"
朱嘯沒有回答他,只是攙扶着葉盛,道:"你還能站起來麼?"
葉盛沒有說話,他的雙腳已經被鐵環收束的沒有了知覺,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爬了起來。
極樂魔君在這一刻似乎也被震撼了,又道:"你要救他麼?"
朱嘯道:"是的。"
極樂魔君道:"爲什麼要救他?"
朱嘯道:"因爲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已經足夠。
極樂魔君沉默了半晌,彷彿陷入了沉思,過了許久,他才道:"你覺得你能救出他麼?"
朱嘯道:"不能。"
極樂魔君道:"但你還是不願意放開他?"
朱嘯道:"是的。"
極樂魔君道:"你既不能救出他脫離險境,自己也沒有逃跑之術,你打算怎麼辦?"
朱嘯道:"我還可以拼命。"
說着話,他就使勁全身的力氣,將葉盛背起來,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後一步步地往巷子外走去。
沒有人出手,朱嘯也沒有停下來。
這條小巷並不長,朱嘯雖然走的很艱難,卻也快到巷口了,但即使到了巷口,他們也還是在別人的掌控之中,別人只要一出手,就能立即要他們兩個人的命。
老孫頭已經出手,他隨手一揮,一道青紅色的急光飛出,打向兩人的後背。他並未用盡全力,他知道對付兩個小孩根本無須這樣去做。朱嘯聽到背後有風聲傳來,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剛想轉身閃避,只見一條長長的黑色人影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然後老孫頭的這一道青光就猶如石沉大海,消散無蹤。一個黑衣人站在了朱嘯跟葉盛的身後。
這個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酒樓裡跟隨在葉盛身後的人。
葉盛見到了他,囁嚅着道:"多謝你。"
黑衣人沒去看葉盛,只是面對着老孫頭,冷冷的對葉盛道:"你不必謝我,你救我一命,我還你一命,我們二人從此各不相欠。"
說完話,他手掌一翻,推在朱嘯的身上,朱嘯只覺得全身力氣大增,腳上充滿了勁力。黑衣人決然道:"快走。"
朱嘯再不去多想,甩開腿就跑,黑衣人將一股真力傳到了朱嘯的身上,朱嘯這一跑起來,健步如飛,很快就跑到了山腳下,山上雖然崎嶇不平,山石聳立,但此時有真氣助力,卻如履平川,一鼓作氣勢如虎,跑到了隱昀樓的空空堂裡才停下了腳步。
此時已天色大亮。空空老人見朱嘯揹着個人跑了回來,也無暇多問,就將葉盛抱着放到了牀上。
朱嘯身上的真氣用盡,大口喘息着,道:"空空師傅,你快看看他怎麼樣了?"
空空老人手握葉盛的腕部,道:"脈搏平順,真氣雖然有些散亂,總算還穩健,應該無大礙。"
朱嘯急忙指着葉盛腳上的鐵環,道:"空空師傅,他腳上裹着個鐵圈,你快幫他去掉。"
空空老人道:"不忙。"他屈指相扣,在鐵圈上輕輕一彈,鐵圈發出"錚"的一聲,卻並未斷裂。空空老人擡頭對朱嘯道:"此環乃天外寒鐵加註仙術所煉,需密咒才能解開。"
朱嘯一聽急了,立刻問道:"那怎麼辦?"
空空老人道:"莫急,你師叔蕭計物精通機關消息,你速去找他。"
朱嘯到隱昀樓來了三個多月了,除了幾個看門的護衛跟空空老人外,從來沒見過其他人,便道:"蕭師叔在什麼地方?"
空空老人道:"你從後院出去,直下後山,就能看到一座紅色的院牆,你進去便能找到蕭師叔。"
朱嘯應了兩聲,拔腿就跑了出去。
後山上除了雜草荊棘,根本無路可走,朱嘯被樹木上的尖刺劃的鮮血直流,他一邊披開這些要命的植物,一邊罵道:"他奶奶的,等老子學好了法術一把火燒了你們。"他嘴上這麼說,手上還是注意儘量不去觸碰這些尖利的枝條。
一直走到日近午時,朱嘯才終於看到了一座紅色的院落。他大喜過望,再也顧不得其他,一路狂奔過去。
眼看着就能跑到院子的門口了,朱嘯突然感到腳上一陣刺痛,停下腳來,低頭一看,一條赤練蛇正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足踝。
朱嘯趕緊用手將赤練蛇用力一拽,丟了出去,自己的足踝上留下兩排深深的血印。
他鼻子裡冷哼了哼,然後衝向院門,院門兩邊站着兩個護院的少年,朱嘯稟明來由,右邊的一個道:"你是空空老人的徒弟?"
朱嘯道:"是的,抓緊抓緊,你趕快讓我進去拜見蕭師叔。"
這人並沒有准予他進去,只是慢慢地道:"我怎麼從來沒聽過空空老人收過徒弟?"
朱嘯道:"我難道會騙你麼,我這一路走過來都快斷氣了。"
這人還是不急不躁地道:"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騙我。"
救人要緊,朱嘯不願意與他逞口舌,只好從懷裡取出那個金葫蘆,舉在他眼前,道:"你看好了,這是我師父送給我的法寶。"
這人冷冷一笑,道:"什麼法寶,我不認得。"
朱嘯看出這人是存心找茬,便怒氣衝衝地道:"你要是再不讓我進去,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人對着另一人笑着,道:"一個小毛孩子,居然想對我們不客氣。"他推了推朱嘯,道:"你有什麼本事就使出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個不客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