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總是會個各種奇怪的,象徵自己那紊亂的四位。朱嘯的臉上已經有了冷汗,涔涔直落下來。可是夢還沒有完。
他對於自己的前世的記憶還相當的深刻,他渴望回到前世。前世中的許多東西他還放不下。
夢在繼續着……
葉盛躺在一條破舊的藤椅上,藤椅上翹起的藤條扎着他背上的肌肉,他卻絲毫不在乎。他就這樣精赤着上身,望着天上的三兩點寒星。
三兩點寒星天外。
微風中,夾雜着木葉的芬芳之香,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閒適之感。
他的手邊有酒。這種時候正是應該喝點酒的,體味那種淡淡的微醺朦朧。但是他沒有動。
他根本就懶得動。他懶得去做任何事。
他本來不是這樣的人,但現在卻是。每隔幾天,他都會下山去,帶一點糧食跟蔬菜上來,當然,也會帶一些不算太好的酒跟幾斤烤得有點焦黑的牛肉,吃好睡足之後,就這樣靜靜地躺着,躺着享受這岑寂的黑夜。
黑夜也並不是只有黑暗,黑夜也有它獨特的美麗,葉盛時常怪自己以前總是與黑夜相伴,卻從未發現過它的美麗。幸好現在還不算太遲。
當泠泠清風拂過他如刀刻的面龐時,他的臉上就會浮現出一種難言的安寧,猶如雨後的青草般鮮活。
不遠處,傳來了一種尖銳的聲響,那是兵刃相互撞擊纔會產生的聲音。這種聲音,他已經聽的太多,多到讓他感覺刺耳。
他的拳頭握緊,眼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這一絲光芒在他祥和的臉上顯得很不協調。
以前每次殺人之前,他的眸子裡都會有這樣冷峻的光在閃爍。想求得片刻的安寧卻不得,他是不是又要殺人?
他還沒有動。
過了很久,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探到了邊上的酒瓶。
他的酒量已經大不如從前了,他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少,除了配合一點小菜,淺淺地獨酌幾杯外,他幾乎已經失去了往日那種牛飲的豪氣,他對於酒的眷戀似乎已然少了許多。
但這次,酒瓶裡的酒很快就空了。
他眨着眼睛,望着寥廓的蒼穹。屋中的燈光顯得昏暗悽切。
劍擊聲逐漸地消退,周圍又安靜了下來。
夜深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子,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慢慢地走進自己的屋子。
"你變了。"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他沒有回頭,卻停住了腳步。這個聲音又響起:"如果我在你背後刺上一劍,你還能躲得開嗎?"
葉盛雖然還沒有回頭,卻已開口:"你不妨試試。"
這個人沒有試,因爲他們是朋友。朋友的意思,當然就是說,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在你的身後放冷箭的。於是,他們兩在很小的屋子裡坐了下來,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躺在牀上。
這個屋子實在太小。小到雖然只有兩個人,卻還顯得擁擠不堪。
"你這裡沒有吃的?"這人的眼睛閉着,躺在牀上的身形就像是條疏懶的蟲子。
"好像沒有。"葉盛看着他。
"酒總該有吧?"這人的眼睛還是閉着的,彷彿永遠不想睜開。
"本來有一點,可惜已經被我喝光了。"葉盛淡淡道。
這人終於動了一下身子:"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葉盛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爲油燈添了點油,喃喃道:"最近的油錢好像又漲了"
這人睜開一隻眼睛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怪物,驚異道:"你不但變了,而且變了很多。"
葉盛用筷子颳了刮燈芯,話語裡充滿了淡然的情調:"每個人遲早都會變的。"
這人笑了笑,道:"幸好我還沒變。"
葉盛道:"哦?"
這人又笑了笑,道:"所以我來找你。"
葉盛道:"還是不要找的好。"
這人似乎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接着道:"再過個把月就是三月十八了。"
葉盛道:"我知道。"
這人道:"那你應該還記得三月十八的江湖劍會。"
葉盛道:"差不多還記得。"
這人道:"你不去?"
葉盛沉默。沉默就是默認。
這人忽然坐直了身子,娓娓道:"這次的江湖劍會高手甚多,劍客雲集,甚至連西山的三大長老跟碧落山莊的大小姐都已動手前來了。展出的稀世名劍更是百年難見的珍品,吳家灣的古殘跟流韻兩把好劍都將公之於衆……"
葉盛打斷了他的話:"這些我倒已聽說過。"
這人的聲音忽然壓低,道:"這些倒不算什麼,這次的劍會如此盛大隆重,只是因爲……"他頓了頓話音,才接着說出三個字:"朱嘯。"
這三個字好似帶着一種魔咒,聽到的人都不免色變,葉盛的眼睛亮了起來,過了許久,他眼中的光才黯淡了下去,淡淡道:"聽說他去南海了。"
這人點頭:"是的,南海的一座叫做天涯海角的小島,聽說那裡四季如春,景色秀麗。"
葉盛道:"但是他還是要回來?"
這人嘆息着道:"也許只不過因爲他是個江湖人而已,一朝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葉盛凝視着一豆燈火,彷彿看到了渺茫的遠方。
江湖人總有些說不出的悲哀,這些,也只有江湖人可以明白。
過了很久,葉盛忽然道:"你走吧。"
這人道:"你不去?"
葉盛:"我已經老了,現在的江湖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江湖,我也不再是江湖人。"他看了看這人,又接了一句:"也許你也該歇下了。"
這人的目光堅定而執着,語氣也充滿了堅毅:"我不會,永遠不會,身爲一個劍客,當終身侍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這些都是不必強求的,在夢未醒之前,我們大可不必驚擾他。
葉盛道:"剛纔你與誰在比劍?"
這人譏誚道:"七星潭的三少爺劉斷心,這個名字你當然沒有聽說過。"
葉盛確實沒有聽過,他已經很久不過問江湖上的事了。
這人道:"在新生一輩的劍手裡,屬江南三義名聲最盛,他就是三義裡的老大。"
葉盛道:"他的人呢?"
這人拔出斜插在腰後的長劍,劍尖上的血跡猶未乾透。
對於劍客來說,輸就是死,其間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人道:"也許再過個三五年,他的劍法會有所精進,成爲一代劍羣裡的領袖也未爲可知,只是,年親人總是太沖動了些。"
葉盛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也在爲這個劍法上方有所成的少年感到惋惜。
也許江湖中總會有這樣的熱血少年,才使得江湖永遠鮮活而刺激,他們的技藝縱然難以逾越他們的前輩,但是,他們做出了努力,這就已經足夠了,這纔是江湖。
葉盛道:"你一直都在以這種方式來提高自己的劍術?"
這人點頭。
葉盛又嘆了口氣:"這未免太過血腥了些。"
這人看着他,竟像從來沒見過他一樣。
沉默了半晌,這人道:"看來我的確該走了。"
他邁出了腳步。
"等等。"葉盛叫住了他。
這人停下。
"你既然來了,總不能讓你空手而歸。"葉盛走向牀頭,自牀底取出一個匣子。
這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匣中雪藏着的赫然是一柄寶劍,劍鋒錚亮,華麗奪人,整個屋子都被它的鋒芒照亮。葉盛反手握劍,扣指彈擊,劍作龍吟,響徹天際。
他看着這柄劍,眼中流露出對初戀情人般溫柔的目光:"我七歲使劍,三年成名,戰敗七次。"他輕撫着劍鋒上的七處缺口,悠悠道:"若非這柄劍,我早已命喪別人的劍下。"他暮然回首,盯着這人腰際的長劍,道:"出劍。"
這人動容道:"你要跟我比劍?"
葉盛站直了腰桿,他的手中有劍,劍似乎已與他融爲一體,這一刻,他陡然年輕了許多。
這人的手撫上了劍柄。劍身往劍鞘外移動。
葉盛不動。燈火搖曳,他的影子卻鬼魅般的在地上閃動。
這人劍未出鞘,劍已折斷。
葉盛還在原地,劍芒四射,照亮了他一直藏在陰影裡的臉。
這人垂首:"我敗了。"
葉盛丟出手裡的劍,這人接住。葉盛在凳子上坐下來,搖了搖頭,道:"你只是敗在了兵刃之上。雙劍相搏,鈍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