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道:"那這一劍豈不是很容易就會被破除?"
朱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本不想再說,因爲他發現她雖然學會了他的絕代劍法,對武學的內涵卻瞭解得太淺了,但他去還是情不自禁地解釋道:"如果不能瞭解這一劍的變化與趨勢,是不可能在那間不容髮的瞬間彈跳起背部的肌肉的,而且設若沒有強硬的內功,又怎麼能抵得住劍尖對之軀的傷害呢?"
朱嘯的解釋已經很明顯,如果不能精確的瞭解這一劍的劍意,那是不可能在恰當的時候恰當的地方做出抵抗的,只要偏差分毫,那這一劍無非就會刺入你的肉裡,刺入你的心臟。
她似乎還在思索着這幾句話的意思,但朱嘯卻已經轉過了身,看着她,道:"所以,你學會了這一劍,已經可以對付大多數的人了,這一點破綻在一般人眼中看來也不能算是破綻。"
他嘴裡在說着話,眼中卻露出一種無法描述的傷痛,那種傷痛幾乎吞噬了他眼中的生機與活力,讓他的人驀然蒼老了幾分。
她卻沒有看他,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還是跟十年前一樣,臉上帶着孩子般的稚氣,一舉一動都是那麼任性,她絲毫沒有顯露出任何歲月的流逝所帶來的痕跡,他還是那麼年輕,那麼動人,看着她那微微泛紅,又略顯蒼白的臉頰,他的心都碎了。
他並沒有盯着她看很久,因爲她已不再屬於他。他只是咳嗽了兩聲,斷斷續續地道:"我……我還有事在身,我……先走一步。"
他的腳步已挪開,他走的雖快,心裡卻是多麼希望她能叫住他。
他漸漸地走開,她還佇立原地。
朱嘯冉冉閉上雙眼,心幾乎沉入了無邊的深淵。這一走,日後縱是相見也必將如同陌路。
"這麼多年,你過的還好嗎?"
這句話傳到朱嘯的耳中,朱嘯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
卻沒有回頭。
"我只是一個浪子,你又何必關心我呢?像我這種人,縱然死在陰溝裡,也不值得別人同情。"
"你……"她的嘴脣在顫抖,蒙恬愔的嘴脣在顫抖。
朱嘯冷冷道:"有句話,我本不想說,可你畢竟是碧落山莊的人,如今,莊中有難將罹,你總該回去看看。"
"我不去……"蒙恬愔的語調竟然又出奇的平靜,道:"我這一輩子註定孤獨一人,誰都不用管我,我也不去管任何人。"
她握緊拳頭,整張臉變得蒼白,嘎聲道:"你走吧。"
朱嘯還沒有走,他怎麼能走,他怎麼忍心走。
他又怎麼能不走?
不走又能怎樣。
過了很久很久,落日終於沉了下去,暮色濃郁,四下闃寂,連風也停息了。
"你走吧,我已經習慣了,你不必擔心我。"蒙恬愔的臉上居然有一絲笑容,微笑道:"很多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爲什麼不索性忘記呢?"
朱嘯的腳步逐漸的移出,他不能不走。
他怕自己會崩潰,會衝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擁入懷中,用自己的手拭乾她的眼淚。
他走的不快,但他卻已經走了。
蒙恬愔還在竹林中,過了良久,她忽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伏於青草之上,嗚咽不止。
府邸的晚飯很是豐盛,廚師是從宮中請來的御廚,每道菜光是看上去,急叫人垂涎三尺。但朱嘯卻沒有胃口,他看着點點油光在肉上流淌,只覺得胃裡倒騰的緊。
等到晚膳結束,在回房間的迴廊裡,他才忍不住吐了出來。
"你見到她了?"說這句話的是花大姑。
朱嘯點了點頭。
花大姑攙扶着朱嘯坐下,長廊上昏黃的燈光映照在朱嘯昏黃的臉上,使他看上去憔悴異常。
朱嘯氣息沉重,斷斷續續地道:"你,真的決計要殺他?"
花大姑的眼中露出暴戾之色,憤憤道:"非殺不可。"
朱嘯咳嗽兩聲,道:"也許這些年,他過的並不似外人看上去那麼風光,也許他過的比你還艱難。"
花大姑冷哼着,悻悻道:"那是他的報應,他的孽債,遲早總要還的。"
朱嘯搖頭,仇恨之深,非他力所能逮的。
今晚的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的了。雖然這件事非他所爲,但他總覺得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躺在牀上,又將一條沾溼冷水的毛巾放置於額頭。
"你準備何時動手?"朱嘯望着房頂。
花大姑坐在牀邊,她的手抓住朱嘯的手,朱嘯並沒有將手抽出來,他知道花大姑現在的心情絕對不像她臉上那麼沉着、從容,她需要鎮定跟慰藉。
花大姑看着朱嘯,就好像將朱嘯看成一個最好看的小白臉了,滿臉媚笑,道:"我還以爲你真的是個仗義的俠士呢?"
朱嘯用另一隻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是?"
花大姑皺了皺鼻子,道:"你當然不是,你明知道我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卻眼睜睜地看着我去。"
朱嘯道:"你想激我?"
花大姑道:"看着一個弱女子命葬別人的手裡,你卻束手旁觀,怎麼能算是個男人?"
朱嘯道:"遇到這種事,大多數男人都不願意去當男人的。"
花大姑嘆了口氣,道:"唉,我真是個命苦的女人啊。"
她一邊說着,一邊露出滿面的愁苦顏色。
朱嘯沒有去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到她的表情,就會忍不住去跟她一起對付劉宵禁。他的心並沒有他的人看上去那麼硬。
他終於將手從她的手中抽離出來,從牀上爬起。
"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說的?"朱嘯背對着她,道。
花大姑嘆息着搖頭,她活着只是爲了復仇,復仇纔是她唯一的心願。
"你準備何時動手?"
花大姑沒有回答,她的眼神彷彿在說:"既然這件事你已不管,又何必再問。"
朱嘯走了出去。
長廊上空無一人。
他慢慢地走着,他並不是個容易傷感的人,但這些事情卻使得他的心也有些惆悵。
他知道等到自己回去的時候,花大姑肯定不在了。
一彎新月當空。
朱嘯望着這片新月,還來不及惆悵,一個黑影在廊子外的桃樹叢裡一閃而過,穿了過去。
朱嘯的身形立刻繃緊,完全沒有任何的準備動作,人就如一片落葉一般飄了出去。
朱嘯並沒有追出太遠,他的內功還沒有完全恢復,輕功不能施展開來。前面的黑影越過一座院子,翻了過去。
等到他也躍上院牆的時候,黑影已經消失了。
他看到了劉宵禁,劉宵禁當然不是黑影。
那麼黑影去哪兒了呢?
劉宵禁坐在屋子裡,屋子裡的燈光很昏暗,另一個人在劉宵禁的對面坐着,這個人的臉在陰影裡,朱嘯看不清楚。
雖然看不清楚,但朱嘯知道這個人絕對也不是那個人影,這個人體形偏胖,而那條黑影的身形卻消瘦頎長。
"這件事已經辦妥帖了?"說這句話的是這個偏胖的人。
劉宵禁不敢擡頭,垂頭低語道:"還未行動。"
"如果你做不好這件事,我可以去找別人,你也不必勉強自己。"這人道:"你應該知道很多人都願意去做的,因爲事成之後的好處是誰都無法抗拒的。"
劉宵禁連忙道:"不必去找別人,過了今夜,必有結果。"
這人道:"若是這樣,那我就完全放心了。"
話畢,他端起酒杯,道:"願你馬到功成。"
劉宵禁急忙端起手邊的杯子,道:"此事必成。"
兩杯酒下肚,這人就站起身來,斂了斂衣服,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作別了,下次見面我請你去香飄閣玩樂一番,那可是江南最大,也最出名的好地方。"
劉宵禁長長一禮,道:"恕不遠送。"
劉宵禁身爲一城之主,並不是靠低聲下氣諂媚得來的,他也不是個在別人面前低三下四的人,但對這個人卻如此的恭敬,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朱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中搜索出這個人的一點印象。
朱嘯已經準備走了。
在他剛轉身的時候,餘光忽然又瞥見了那個黑影。但見那個黑影伏臥在屋頂之上,半點未動。朱嘯立馬潛伏下來,輕輕的拉過一根樹枝遮擋住自己。
難怪朱嘯一上來就沒再瞧見他,原來他一直趴在屋頂上一動不動,彷彿跟這黑夜融爲了一體。
他要做什麼?
劉宵禁目送着偏胖的人離開,朱嘯始終沒有看到這人的樣子。等到這人離開,劉宵禁好像大大地鬆了口氣。
往回走了幾步,忽的倒在了椅子上。
這人讓劉宵禁做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朱嘯還在注視着不遠處的黑影,黑影不動,他也不動。朱嘯懶散的時候就像是一條從洞裡爬出來曬太陽的蟲子,可等到他冷靜下來,卻又像是一匹冷漠孤靜,伺機擇食的野狼。
朱嘯很快發現了黑影的目的。
黑影慢慢地揭開屋頂的瓦片,他的動作十分緩慢,沒有絲毫的聲響,朱嘯立刻意識到了他的動機。
一丁點微弱的燈光鋪在黑影蒙面的臉上,黑影從懷中取出什麼東西,謹慎地放進洞中。朱嘯的身子突然奇特的彎曲,像是一張引滿的強弩。
劉宵禁過了半天才好似從睡夢中驚醒,看了看杯中的酒,酒面微微盪漾。好好的一杯酒,怎麼會有盪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