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克羅尼贈送的玫瑰被阿爾納插在玻璃花瓶裡,擺在了窗前,那日之後,他們誰也沒再提起這位殿下。

幾日後,修斯頓路過毒/藥學會會館,站在街邊看了看五樓的窗戶,決定上去瞧瞧。

諾伊斯正在辦公室裡讀報紙,看到他進來,就像往常一般笑了笑,問:“要喝點什麼?”

“拿鐵。”修斯頓說。

“你這傢伙,是不是被什麼附身了啊?”諾伊斯誇張地嘆息了一聲,“要麼就是愛情有如此神奇的力量,連人的口味也能改變?”

“你少說兩句不會死。”修斯頓盯了他一眼。

他們坐在老位置,從者端上熱拿鐵,諾伊斯笑眯眯地說:“明知我一個字都不會說,你還是來問我?”

修斯頓垂下眼睫,用茶匙輕輕攪拌咖啡,再擡起頭來時,神色十分平靜:“爲什麼讓特蕾西和克羅尼見面?”

“他們兩個那麼像,能認識彼此是件好事吧?”諾伊斯說,“再說,英諾森找到了克羅尼當靠山,我只是想提醒你們這個要命的事實而已。”

“比起波波洛情報屋,你倒更像是賣情報的。”

“別這麼說,情報屋掌握的是整個歐洲的大情報,我只是對身邊的小事比較關心罷了。”諾伊斯笑笑。

“之前我就問過你。”修斯頓看着他,“特蕾西和克羅尼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想到哪兒去了?”諾伊斯稍稍歪了歪頭,“這種事我可不敢亂說,或許只是巧合呢?”

“那麼克羅尼爲何要對她示好?”

“或許他知道什麼吧?”諾伊斯笑了笑,“英諾森在這時候接近他,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諾伊斯無辜地攤了攤手。

修斯頓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想去憲兵團的審訊室觀光嗎?”

“喂,這樣是犯法的吧?”諾伊斯苦笑着擺擺手,“你何必着急?現在胡亂猜測也得不到證實,再說,克羅尼殿下是不會妨礙你們的,他的出現對你們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影響。”

“沒有影響?”修斯頓眯起眼。

“沒有。”諾伊斯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你們只要按原先的步調行事就可以了。”

——

這日上午,維諾在後園的草坪上練劍,一套招式行雲流水地做完,最後一招一劍刺出的時候,他發覺特蕾西不知何時來到了樹蔭下,就站在他劍尖所指幾尺之外的地方看着他。

“特蕾西?”維諾放下手中細劍。

“今天要寫的信不是很多,我出來散散心。”特蕾西朝前走了幾步。

“要玩這個嗎?”維諾掂了掂劍,微笑,“今天將軍沒空,我趁機指導你一次。”

特蕾西從他手中接過細劍,按照之前學過的使了幾招,動作十分生澀。回巴黎這段時間她練習過射擊,也適當鍛鍊了身體,唯獨劍術沒有接觸,現在使出的還是小時候學會的那幾招。

維諾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當做劍,重複了一遍她的招式,然後又回到第一招突刺的動作:“應該是這樣。”

特蕾西學着做了一遍,動作定格在劍刺出之時,維諾上前將她的手臂擡起了些:“這把劍沉嗎?”

“還好。”

“突刺的動作要再快一些,手臂擡高一點。”維諾用樹枝示範,又做了一次。

特蕾西照做,動作比起第一次已經標準了許多。

“對,沒錯,劍握得再穩一些就更好了。”

維諾一劍一劍地指導她,直到一套招式都學完,時間不覺過去了一個小時,特蕾西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感覺稍微掌握了一點要領。

“要不要來打我?”維諾手持樹枝,微笑着站到她面前。

這把細劍是沒有開刃的,但是劍尖處仍有些尖銳,刺到眼睛會很危險。維諾也沒有穿什麼防具,特蕾西看了他一眼,只敢往他胳膊和腿上招呼幾劍,還都被他給格開了。

就這樣胡鬧了半晌,特蕾西終於找到機會使出剛纔學過的一招,一劍刺到了他胸口。

她沒有用什麼力,細劍一觸到他胸口的襯衫就軟軟地彈開了,然而維諾還是愣了片刻,然後故意“啊”了一聲,向後倒在了草坪上。

特蕾西:“……”

“唉。”維諾躺在地上嘆息一聲,“我可沒有放水,看來將軍說得對,你確實很有戰鬥天賦,不如改行去當劍客吧?”

“我這個身板兒,能打得過誰?”特蕾西在草地上坐下來,將劍放在身邊。

“其實還是我教得好,你覺得我這個老師怎麼樣?”維諾笑着轉頭看她。

“很優秀。”

維諾滿足地呼了口氣,擡起手臂指指天上:“累了就躺下休息一會兒,你看天上的雲多好看。”

特蕾西擡頭看看天空,也在柔軟的草坪上躺下來。

周遭一片靜謐,呼吸間能聞到青草的芳香,他們看着天空中緩緩飄動的白雲,漸漸覺得有些睏倦。

“好久沒這麼悠閒了。”特蕾西輕聲說。

“是啊,這兩年過得可真累。”維諾喃喃地說,“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會一直繼續下去的。”特蕾西沉默了一會兒,“有我在,你要相信我。”

“我什麼時候不相信你了?”維諾答,“你從小就很靠得住。”

特蕾西沒說話,閉上眼睛很想就這樣睡過去,一直睡到阿爾納叫他們去吃午餐。可維諾側頭看了看她,說:“你介意我提起克羅尼嗎?”

特蕾西睜開眼,“你說吧。”

維諾再次將目光凝聚在天空中的白雲上,“我總覺得你這兩天心事重重的。”

“你不也是嗎?”

“因爲他跟你實在太像了,無論外表抑或氣質都十分相似。”維諾說,“我當然要胡思亂想一通了。”

“氣質相似?”特蕾西問,“他看起來可比我憂鬱多了。”

“誰說的?那種蒼白陰鬱的神情,不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樣嗎?”維諾反駁道。

特蕾西:“……是這樣嗎?”

“每次提到這件事你就好像全忘了一樣。”維諾嘆了口氣,“你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可愛。”

特蕾西:“我不理你了。”

“說正經的。”維諾莞爾,“你覺得,克羅尼是站在誰那邊的?”

“他有立場嗎?”特蕾西轉頭看他。

“他很矛盾,明明與英諾森同進同出,卻又向你示好,難道他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維諾說,“全巴黎都知道你在協助我這個‘犯人’,而你兩年前就和英諾森翻臉了,他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清楚,但他還是在英諾森的眼皮底下送玫瑰給你。”

“那天英諾森的反應很平淡。”特蕾西說。

“他能怎麼樣?克羅尼是皇子,做什麼他都管不着。”維諾說,“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走到一起,但看來……克羅尼對我沒什麼敵意。”

“也許他在觀察吧。”

“觀察我嗎?”維諾蹙了蹙眉,“我不希望他被英諾森利用。”

特蕾西笑了一下,“畢竟是皇子殿下,聲望勢力不可小覷呢。”

“沒錯,他只不過和英諾森在同一個包廂裡看戲,就讓輿論界的風向瞬間轉變了。”維諾一臉胃痛的表情。

當年是由於英諾森的指控,他纔會被捕入獄。如今他改易姓氏回到巴黎,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當年的維諾·帕爾默,但連續幾個月以來,各大報社一聲都不敢吭,從未就此事發表過任何見解。

然而,自從歌劇院那一晚過後,輿論似乎被克羅尼指引了方向,紛紛向着英諾森那一方倒去。報紙上重提兩年前震驚巴黎的舊案,也不再忌諱談及維諾的罪犯身份,雖然用的都是“疑似”、“懷疑”之類模棱兩可、自欺欺人的詞語,但其立場卻已十分明確了。

“你不生氣嗎?”特蕾西問,“克羅尼明明知道自己的行爲會影響輿論,可他還是那麼做了,絲毫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他有什麼必要顧及我的感受?或許他也相信我就是兇手,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纔對我客氣幾分罷了。”維諾說,“我不會因爲這個就記恨他,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不喜歡在復仇和翻案以外的場合頻頻向人提起過去所受的痛苦。”他說,“那就好像是在找藉口一樣,將過去的痛苦當做如今的藉口,動輒爲之憤怒,那是懦夫的行徑。所以我不會生氣,那些把我當成罪犯的人,他們不過是受了欺瞞,真相大白之後,他們對我的看法自然會改變。”

“你不在意嗎?”特蕾西放輕了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可是我在意。”

維諾偏過頭,看了她半晌。

“你也不準在意。”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把克羅尼當成敵人。”

特蕾西眨了眨眼睛,“就連他和我如此相似這件事……你也不在意?”

“那有什麼關係嗎?”維諾認真看着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我們都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是你的哥哥,而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他說,“這與其他人、其他因素都毫無關係,僅僅與我們兩個人有關而已。”

特蕾西愣愣地看着他。

“難道不是這樣嗎?”維諾對她微笑。

特蕾西一時沒回話,只是覺得連續幾日沉沉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終於落地了。

——

當日午餐過後,維諾回房間午睡,特蕾西一邊喝紅茶一邊看着阿爾納擺弄窗前那支紅玫瑰。玫瑰剛拿回來的那幾天還是嬌豔欲滴的,現在已經有些枯萎了。

經過今天上午,她心中某個塊壘已經消除,如今該認真考慮另一件重要的事。

特蕾西出神地望着深紅色的花朵,思考了片刻,問:“阿爾納,宅邸附近有花店嗎?”

“有啊,西邊就有一家。”他說,“我也覺得這花該換了。”

“可以買到大批的玫瑰嗎?”特蕾西又問。

“你想買多少?”阿爾納回頭看她。

“九百九十九朵。”特蕾西微笑。

“應該沒問題,下午我去問問花店老闆。”他笑笑,“你又有什麼好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