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燈燭將餐廳映得金碧輝煌, 特蕾西嚥下最後一口甜點,拿起酒杯輕輕晃了晃,看着紅色的酒液如綢緞一般在玻璃杯中流淌。

“你們幾位還沒有參加過皇宮的冬季舞會吧?”諾伊斯用餐巾拭了拭脣, 接過侍者替他保管的三枚信封, “我今天是專程來送這個的。”

三人各自接過信封, 抽出金色的請柬, 請柬正面用雋秀的字體寫着幾行字, 反面鐫印着皇室家徽——兩把交叉長劍和一圈玫瑰花藤,圍繞着其上展翅的雄鷹。

“十二月一號晚七點,我也會去的。”諾伊斯說, “是純粹的社交舞會,不用特別做什麼準備。”

維諾看完寫着自己名字的請柬, 將其裝回信封裡, 胡亂往口袋裡一塞, 站起身來:“我有點喝多了,先回房間歇會兒, 你們走的時候叫我。”

諾伊斯目送他離開,瞅了眼他的盤子:“居然把肉剩下,他是不是不太高興?”

特蕾西低頭慢慢啜了口酒:“應該沒有,一會兒我去看看。”

諾伊斯覺得晚餐這樣結束未免十分無趣,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忽然靈光一現, 摸摸下頜說:“我想到一件好事。”

“什麼?”特蕾西問。

“那個, ”他一臉笑容地指向修斯頓, “你敢拍他的頭嗎?”

特蕾西懵了一會兒:“沒試過。”

“試試看嘛。”

她看看坐在椅子裡、沒什麼表情的修斯頓, 本能地起了退縮之心,苦笑:“還是算了。”

“試試看。”他堅持說, “他不會生氣的。”

修斯頓垂着眼沒說話,這使得他的保證聽起來很沒說服力。

特蕾西在直覺的驅使下悄悄站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我去找維諾,你們繼續聊……”

諾伊斯跳上前捉過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在修斯頓頭頂上拍了一下。

然後是幾秒的靜默。

修斯頓低着頭,面容陷在陰影裡,整個人就像一尊靜止的雕像。

諾伊斯奇道:“他怎麼沒反應?”

“這明明就是爆發的前兆吧?你快放開我!”特蕾西甩不開他,只好拉着他一起退後了幾步。

他們兩個都快退到牆角去了,這時修斯頓終於擡起頭。他的臉色看上去與平時並無二致,開口說話時,聲氣也十分溫柔。

“特蕾西,過來。”他望着她。

特蕾西意識到自己觸了他的逆鱗,然而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

他接過她的手,低下頭將額頭輕輕貼在她手背上,半晌才擡起眼,溫柔笑着說:“沒關係的,不用害怕。”

“啊……好。”特蕾西呆呆看着他。

諾伊斯感覺危險已經過去,鬆了口氣走回來,笑着說:“怎麼樣?好玩吧?”

特蕾西思忖:“好玩你個頭。”

“你也真是偏心過頭了,以前有一次我不小心拍了你的腦袋,你差點把我給殺了。”他聳聳肩。

修斯頓:“你覺得,特蕾西能和你相提並論?”

“可是你明明說過。”他坐回椅子上,“無論誰拍你的頭,你都會動手。”

特蕾西瞪着他,彷彿是在說:“你難道是想謀殺我嗎?”

“沒事,他不敢動你。”諾伊斯笑笑:“就算只是碰你一根頭髮,他都會心疼得受不了。”

“你說的對。”修斯頓笑了笑,站起身,慢慢向他走過去,“她對我做什麼都沒關係的,但這一次,挑釁的人似乎是你。”

諾伊斯後知後覺地擡起頭,面前的燈光已經被他遮去了一大半:“……你要幹什麼?”

——

維諾在樓上的房間裡休息,隱約聽到了諾伊斯被毆打的聲音。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真是喝多了,居然出現了幻聽。

這時特蕾西推門走進來,回身迅速將門關上。

她手裡拿着一杯果汁:“要喝嗎?”

“謝謝。”維諾微笑着接過。

“冬季舞會我們一起去吧。”她在旁邊坐下。

他喝了半杯果汁,感覺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當然好。”

“我問一下,”特蕾西側眸看他,“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克羅尼?”

“咳,沒有。”維諾輕笑:“他聰明沉穩,而且一點都不虛僞。”

他掀起劉海兒,摸了摸自己因酒醉而微微發熱的額頭,嘆了口氣:“只不過,他這個年紀城府就這麼深,未免太不尋常了。再加上他那種憂鬱的氣質,總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他身上好像有一種……會引發悲劇的特質。”

特蕾西神色一頓。

“但我不討厭他,真的。”他說。

——

十二月一日夜,冬季舞會在盧浮宮舉行。

舞會大廳一如往年佈置得華美綺麗,深紅桌布襯着銀質餐具,四壁是暗金底色鐫印花草紋樣的壁紙,水晶吊燈剔透明亮,白色大理石地面上鋪着猩紅的地毯。

然而在這富麗堂皇的外表之下,卻透着一種淡淡的不協調。

無論是壁紙的圖案、地毯的花紋、餐具的式樣、甚至桌椅的形制,這一切裝飾風格都十分古舊。

像是二十年前的東西。

特蕾西圍繞整個禮堂看了一圈兒,在一根羅馬柱旁停下,擡頭望着穹頂。如果克羅尼偏愛復古,大可選用更早以前的主流裝幀,區區二十年前的風格,不倫不類,還顯得過時。以他的品味,不太可能允許這樣的佈置出現在自己主辦的舞會上。

她正在觀察時,聽見背後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回頭一看,是一位報社記者趁着舞會還沒開場,正抓緊時間拍照。舞會一旦正式開始,就不允許再使用相機了。

她看着記者時,記者也看到了她,並且睜大了眼睛,迅速舉起相機將鏡頭對準了她。

特蕾西心中一凜,連忙繞到羅馬柱背後躲了起來。

這一躲不要緊,恰好撞到了剛入場不久正在東張西望的諾伊斯。

“哎呀,特蕾西。”諾伊斯拿着他鐘愛的那隻鑲藍寶石的手杖,笑着對她說:“你覺得這次舞會佈置的怎麼樣?”

“很土氣。”特蕾西不留情面地說。

“不是吧?!”諾伊斯一臉受傷的表情,“這可是我主持設計的呀。”

“是你?”特蕾西蹙了蹙眉,隨即又釋然了。自從歌劇院那一夜過後,他們都知道諾伊斯和克羅尼之間有某種關係,只是他不肯透露半個字。克羅尼主辦的舞會,由他來佈置現場似乎也說得過去。

“爲什麼要佈置成這樣?”她問。

諾伊斯笑說:“這可是完美還原了二十年前的舞會現場啊,好歹也算是藝術的一種吧?”

“二十年前?”特蕾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難道說,你其實是個四十歲的大叔了嗎?”

諾伊斯默了默,低頭咳了兩聲,揮揮手朝她露出虛僞的假笑:“我去會一會我的朋友們,一會兒見。”

特蕾西看着他飄走,低頭考慮了一下。她能看出這種裝幀屬於二十年前,卻無法從細節層面還原這種佈置,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真正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

可諾伊斯明明說過,他只有二十多歲而已。

“真是個充滿謎團的傢伙。”她低聲嘀咕了一句。

過不多時,克羅尼與英諾森一同入場,對於禮堂布置,克羅尼自然早已看過,英諾森卻是第一次見。他在走進來看清四周景物的一剎那,臉色立時變得蒼白。

他呆立在原地,目光從左向右,再從右向左,將整個會場掃視一遍。他沒有在看任何一個人,所注意的只是這間大廳的裝幀。

那種慘白甚至於發青的臉色,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特蕾西躲在帷幕後面看呆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英諾森如此失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