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順巷,全府。
全師雄才出城,曹沐與唐東便開始行動了,助戰的還有史成、趙山豹和救人最心切的武繼烈。
然而當他們躍下牆頭時,卻發現只有一個老僕獨坐於柴門前,三架窩弓搭好了弦,耀着寒芒的利矢正對準綁在柱上的鐵戰,而連接着機括搭梢的三根軟索,卻綁在那老僕身上,只要那老僕一動,扯到三架窩弓的任一架機括,鐵戰都將面臨利矢穿胸的結局。
“你們太急了。”
老僕悠悠開口,對那一架架對準他的弩弓視而不見:“某家阿郎,一諾千金,昇仙橋前那一仗,不論輸贏,這位大個子都會禮送出府。”
“那爲何不現在就鬆了綁?”
“鬆不得。鬆了他,這個家就將夷爲平地了。”
武繼烈見鐵戰五花大綁,嘴裡塞着抹布,怒眼圓瞪狀,早就勃然大怒:“快快放了他,否則閤府上下,雞犬不留。”
“家中尚有兩位主母,還有一位娘子,皆在房中安坐,各位若要動手,只求下手利落些,畢竟女流,太痛苦了總是不忍。”
“你……當某不殺女人不成,某家這便大開殺戒。”
史成連忙一把拖住暴怒的武繼烈,輕聲道:“若真如此,便中了那全師雄的奸計了,如今,只能等了。”
“等?”
“對,等那邊決鬥結果。”
然而事情起的變化卻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
一個頭戴幕籬的女郎在侍女的陪同下從後院出來,對老僕道:“忠伯,母親說放了他。”
“可……阿郎他再三交待……”
“父親只是擔心我們的安危而已,人爲刀殂,我爲魚肉,要殺便殺,何苦爲難他,再說,若無他相救,真兒也早就命喪黃泉了。”
“可……可這人瘋起來,我們擋不住吶……”
“無妨。”
女郎先對綁柱子上的鐵戰曲膝一福,柔聲道:“男人的事情我不懂,但你終歸是救了我,此恩一時難報,只能爲恩公先鬆了綁。”
“娘子!”
“卸了吧,忠伯,我不會弄這個。”
老僕看看四周的銳士,看看如狂怒熊羆般的武繼烈,再看看五花大綁的鐵戰,冷哼一聲,傲然笑道:“看到沒,這就是全家之剛烈門風,某家娘子雖一介女流,也是巾幗英雄。”說罷,一解腰間繩索。
武繼烈就要衝上,卻再次被史成拉住,只好看着那老僕慢悠悠的收了弩矢,鬆了弓弦,這才扯開鐵戰身上的繩頭。
鐵戰雙手一得空,嘴裡的抹布都來不急扯下,便一把叉起那老僕,準備活撕了他。
然而一對上幕籬後那雙秋水般的眼眸,終是恨恨的將老僕一丟,一扯嘴上布巾,吼道:“某家大斧呢,去昇仙橋,老子要活劈了他。”
誰也沒想到給他備兵刃,鐵戰便一把奪過武繼烈的金背砍刀,蹭蹭蹭的衝出門去,如老熊出柙。
……
戰鼓隆隆。
昇仙橋北,戰況逾來逾激烈。
甲寅都不記得衝了多少回合了,焰火獸全身是汗,而他自己,更是汗溼重衫,又一次錯馬而過時,不得不掀了面甲,吸進一口清涼的秋風,全身燥熱更盛。
再次策馬,挺槊,一點寒芒炸出七星,眩目奪魄。
焰火獸通人性,感知着主人的滔天戰意,也奮出最大的暴發力,蹄急如雷。
對面的全師雄戟刃倒拖,眼看距離相近,倏的橫戟出擊,挾裹着剛猛罡氣與沛然槊芒再次相崩,相纏,相絞,從令人牙酸的金屬磨擦聲到杆身相撞的悶雷聲,串出一道直刺耳膜的無形殺氣,遠處不少圍觀者慘叫着捂上耳朵。
黃沙漫轉中,兩馬一錯,再分。
“虎子要贏了。”
花槍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收矛入袋。
“快說。”掌心皆是汗水的秦越倏的扭過頭來。
“全師雄坐騎不行了。”
果然,花槍話音才落,兩人已再次交手,錯馬之際,全師雄的坐騎一聲悲鳴,前蹄一軟整個撲了下去,好在全師雄身手了得,於此危急之際尚能踩鐙借力前衝,險之又險的避過了槊鋒。
待到甲寅兜馬而回,全師雄已經挺槊而立。
不動如山。
甲寅呼出一口濁氣,壓下心頭激動,正要再次策馬,場中倏然起了變化,一個白衣白髮白鬚的老道手執白色拂塵,翩然若仙的凌空飛來,堪堪在焰火獸要騰步之前飛入場中。
“徐師父!”
“師……”
在隔岸百姓的驚呼聲中,甲寅與秦越雙雙脫口驚呼,但秦越腦子轉的快,卻將後一字生生吞進肚子裡。
徐無道長十分滿意自己的出場方式,先對着百姓遙遙招手示意,又向觀陣的周軍揮揮手,再拿拂塵對甲寅一拂,示意停下,顯擺完了然後才轉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全師雄道:“給老道個面子,就此罷手了。”
全師雄冷哼一聲,卻是挽出了一道戟花。
“別撐了,你舊傷未好,再打下去,不敗也傷重,當然,這不是你戟法不好,只能怪你自個運氣不好又逞強。”
徐無道長緩步上前,從袖中掏出一卷聖旨,單手舉託,肅容道:“這旨意老道就不宣讀了,你自己看,總之是罷手的意思,蜀皇在宮中等着你,去吧。”
全師雄默然半晌,待見李昊一臉惶急的從人羣中擠出,終是長嘆一口氣,長戟就地一頓,開始卸甲。
全場啞雀無聲,看着他除下頭盔,又一件件的脫下鐵甲,落出溼透了的衣裳,落出兩肋下的變的硬梆梆的元書紙,鬆了腰帶,那元書紙整刀落地,一片殷紅。
卸完甲的全師雄沒有再接那聖旨,提起長戟便大步流星的回城。
有風吹過,孤寂清冷。
昇仙橋南岸,圍觀的百姓自發讓開一道大道,眼看他一步步離去,也不知誰起的頭,“師雄、英雄……”高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羣情洶洶。
反倒是佔了上風的甲寅,只有幾位兄弟的拍肩慶賀。
甲寅強忍着甲胃裹着的悶熱,看着遠去的全師雄,心中卻也有一絲孤寂涌上心頭,只覺着好想和他喝一杯,又擔心他這立馬脫了甲冑,身體可吃的消?
原先窩在肚子裡,一心一意要殺了他爲顧北雄報仇的心思竟然不知不知的就淡了下去。
“真是條好漢子。”他在心裡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