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六。
釋門文化研討會,在大慈恩寺隆重召開。
這座長安城中最著名、最宏麗的佛寺,位於晉昌坊內,乃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太子李治爲了追念母親文德皇后長孫氏創建。
玄奘取經歸來,曾在這裡主持寺務,領管佛經譯場,並創立了漢傳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法相宗。
玄奘爲了保存從西域帶回的經像舍利,在寺內建造了一座西域形制的磚塔。
塔名最初曰“雁”,蓋因釋門有埋雁造塔的典故,後因其勢雄偉,藏貯的又是大乘佛教,便在前面加了個大字,是爲大雁塔。
塔身原高五層,李世民覺着不夠氣派,顯不出大唐煌煌大氣,下旨重修,一氣修成九層。
後來武則天執政,變奇爲偶,要功蓋前夫君,硬生生的加高一層,這一下威風的不得了,有詩爲證:
“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
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
結果,好花不常開,美色難持久,地龍翻身了……
傳承於當下的七層寶塔,還是五代後唐時修繕的。
不過歷來文人最喜湊熱鬧,終唐一朝,也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在這塔上留下墨寶。
凡新科進士及第,除了策馬遊街一日看盡長安花外,還要一起曲江流飲作詩品評,這是與聖駕一起同樂的大盛事。
先是杏園探花,然後參加國宴,最後登臨大雁塔,推舉善書者將他們的姓名、籍貫和及第的時間用墨筆題寫在牆壁上留念,象徵由此步步高昇,平步青雲。
這些人中若有人日後做到了卿相,還要將姓名改爲硃筆書寫。
在雁塔題名的人當中,最出名的當屬白居易。他廿七歲一舉中第,登上雁塔,題下“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大文豪也有年少輕狂時。
雁塔題名,長安八景,不過是衍生品,關鍵是大慈恩寺在釋門中有着崇高的領袖地位,在這樣的地方召開釋門文化研討會,誰也沒有話說。
參與本次盛會的,足有二千三百多位僧人,但有資格進入講經堂的,不過三十六位有道高僧。
先是快馬送信,廣邀釋衆,等人來了後說天氣太冷,寒風太大,在廣場上講話,近在咫尺也聽不清,只能在講經堂內舉行。
大慈恩寺財大氣粗,歷朝歷代每年都有財政撥款,所以講經堂也十分寬大,其實可以容納整整三百人。
但陛下有旨,天冷,再坐蒲團上,年經人受得了,得道高僧都一把年紀了,怎可受寒,一律條桌加靠椅,一人一個位置,桌子寬長,椅子高大,人往那一坐,就是寶相莊嚴。
當然,皇帝的位置最高,也最大,宰執大臣們也不能差於僧人,還硬生生的撥高了一個臺階,不過最高階的,乃是釋迦牟尼佛像,流金溢彩,氣象萬千。
這一來,原本可容三百人的講經堂,就只能容下三十六個僧位了,僧多位少,怎麼辦,簡單——秉承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選舉。
你們都是釋道同門,誰彼此都熟悉,誰德高望衆,誰來做代表。
又有內侍傳下令旨,讓早點把名單定了,陛下說此乃佛門盛事,當御賜紫衣僧袍,七寶袈裟,要穿着合身,所以要量體裁衣。
結果,簡單的事情立馬就不簡單了,爲爭這位置,竟然連爭七天,甲寅帶着曹彬和柴宗訓從興元回來了,這三十六位代表還沒選成。
你德高望衆,我還佛法精深呢,吵的沸沸揚揚。
甲寅好熱鬧,把曹彬和柴宗訓往秦越身邊一丟,就跑去大慈恩寺看熱鬧,看了半天,覺着有趣,說我也是釋門中人,我也報名來個位置。
這話把衆僧人好嚇一跳,就有人問了,敢問甲將軍,您師從何人?
懶和尚,鐵羅漢,江湖道上這麼有名的人沒聽過麼。
僧衆們還沒明白過來,甲寅就哈哈大笑的走了,說逗你們玩的,卻是繼續回去聽秦越與曹彬扯逼。
不過經他胡攪蠻纏一打岔,卻是立馬加快了選舉的速度。
臘月十二,釋門代表終於選出來了,秦越立馬兌現諾言,爲三十六名大德高僧賜下內填新棉的僧衣,以及流光溢彩的袈裟,雖說周容不在身邊,但眼界在呢,隨便指導一下女紅,這出來的成品就與衆不同了。
關鍵是胸口還繡上佛陀造像,下面有“首屆釋門代表大會”的字樣,這一下,代表們的裡子面子都有了。
嗯,不知不覺的,文化研討會就變成了代表大會,幾人歡喜幾人煩憂,秦越不管,因爲第一天的開幕式,由唐詩主持,曾梧出席,先讓僧人們先了解朝廷政策,熟悉議事之禮。
秦越自己要對付的硬石頭是曹彬。
曹彬是典型的輸人不輸勢,死了還嘴硬的傢伙,說被你們陰了,某家認栽,現在,人來了,要殺要剮隨便,皺眉都不算英雄好漢。
秦越先來軟的,再來硬的,最後耍無懶說猜枚划拳打架任挑,還是換來曹彬的一對眼白,這樣的結果,有些抓狂。
反而柴宗訓的安排,簡單。
秦越很開誠佈公的說:“眼下局勢,容不得我相讓,這天下,非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是百姓萬民的天下,我若退位,天下只有更亂,百姓只有更苦。”
柴宗訓露出與其年齡完全不符的成熟,起身,先對秦越重重一禮,鄭重道:“宗訓先謝過陛下當年勤王救駕之恩,事雖未成,但小娘當年也是在痛定思痛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
棄的不是江山,因爲,江山本已不屬於我。
棄的是責任,挽回的也是責任。
天下安定,百姓樂業,是先父皇最大的期盼。
血脈繁衍,子孫有成,也是先父皇最大的期許。”
話雖擲地有聲,但他終究還是年輕,話未說完,眼眶就紅了。
一席話說的秦越也唏噓不已,起身,把柴宗訓按回位置上,輕拍其肩,說:“你父皇,對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這恩情大如泰山,這個位置,我既然坐下,就身不由已,除此外,你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
不過,眼下你當以學業爲重,要學武,找你叔子叔,嗯,就這樣叫吧,他喜歡裝大尾巴;要學文,找這位程夫子,他是你虎子叔的師兄,是最好的老師;要學兵,你就跟着木南客,伸一根小指頭,也比你這位曹叔強。”
曹彬鼻子裡冷哼一聲,卻不說話。
柴宗訓看了看曹彬,遲疑了一下,輕聲道:“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小娘救出來……”
“那是必須的,其實她自出宮後,生活還是平靜的,左近也有了我們的人護衛,哪怕事有危急,也能應付,但不能亂動,因爲她身後,還有數以百計的親族。”
“嗯。”
“先封你個侯爵,有了俸祿,經濟自由了,人才能自由,然後想學什麼你看着辦,老師我都幫你找好了,但自己也要努力,上進,不可自甘平庸。
青史留名,功蓋千秋,不一定要坐在那位置上,我華夏之所以文華璀燦,傲立世界之雄,是因爲有百舸競風流,我現在是開竅了,但有選擇也晚了,否則,我寧可當個祖沖之。”
“祖沖之?”
“對,我華夏要是多出一些祖沖之,天下之大,足跡到處,便是華夏。”
柴宗訓臉上浮出疑惑之色,眼裡卻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