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潼關與白天的雄偉迵然不同,失去了陽光的護翼,它就一副病怏怏快要嚥氣的慘容,白朦朦腫胖的城牆在星空的映照下發出一閃一閃的幽光,幽黑的城門洞則如地獄惡魔的巨口,猙獰可怖。
而與其緊挨着的黃河,早已結起厚實的冰層,因着底下水流的擠脹,宛如銀龍的冰河上時不時響起巨大的“嚓啦”聲,與遠處夜梟的怪叫聲呼應着,編織着蕭瑟與恐懼。
鐵馬冰河入夜來。
有清脆的馬蹄聲在黃河上響起,隨着馬蹄聲漸近,城頭上立馬喧雜了起來,有火把次遞亮起,照耀的城牆上的冰層流光溢彩。
“靠,這城都變水晶宮了。”
來此夜探敵城的,不是別人,正是小去病,賽楊戩,秦軍中第一號橫行人物——甲寅。
他快馬加鞭,趕到潼關已是晚上戌正三刻,大部分的將士都已睡入夢鄉。花槍與石鶴雲雙雙出來迎接,說酒宴都已備好,今晚痛飲,甲寅卻不顧焰火獸的抗議,執意往潼關城下繞上一繞。
“天大寒,那曹翰又不愛惜城磚,天天夜裡澆水,這冰層越結越厚,到了下午,經過半天的日照風吹,城下則一片泥濘,將士們無法進行攻城作業。”
說話的是花槍,他愛惜馬匹,一停下就用披風擋着風。
“嗯。”
甲寅盤着馬,看了一眼花槍的動作,也覺着有冷意起,一揚鞭子:“走,回去喝酒。”
鮑超“嗚呼”一聲怪叫,衝出隊伍,一馬當先。
回到前鋒大營,早有伶俐軍士抱着毯子過來,迅速的解鞍卸甲,然後給戰馬披上氈毯,這才往馬房牽去。
甲寅跺跺腳,這才發覺腳都有點麻了,沒好氣的道:“這裡比長安冷多了。”
“三河匯聚,全是冰層,又在風口,你說冷不冷,備了烈酒,走。”
衆人進了營帳,不約而同的往火塘邊湊,在備吃食的伙頭軍忙道:“各位將軍,讓一讓,先讓某把吊鍋掛上。”
“吊鍋?什麼好東西,這麼香。”
“狗肉,老子纔想着自個打牙祭呢,沒想到便宜你了。”石鶴雲大大咧咧的往馬紮上一坐,就想脫靴,結果換來五六雙眼睛的怒視。
與兄弟們一起喝酒,對甲寅來說,最是暢快不過,可惜夜深了,說話都要輕聲,否則這傢伙定要大呼小叫的方纔快活。
三碗酒一喝,逼出一身暖意,衆人這才又起身,這一回卻是卸甲,披上棉袍後,這渾身的勁兒方纔鬆下來。
“說說戰事?”
“好,燕客你說。”
“嗯。”張燕客趕緊把嘴裡的狗肉吞下去,用酒潤了喉,用袖子把嘴一抹,方纔吐着白氣道:“我軍趕到便開始落雪了,準備兩日,組織了五十架砲車開砸火藥罐,結果敵軍早有防備,在城頭上澆水結冰,火藥罐只能聽個屁響。”
“花將軍想了個主意,把火藥罐裝在棺材裡,準備推到城門洞裡開炸,仿樊城例,然而城中也早有對策,這夜裡看不分明,明早虎頭你就可以看到了,門洞裡全是拒槍。”
“後來又落雪,天更冷了,楊業將軍出了個主意,說老古舊的砲石開砸慢,搬動難,直接到河裡撬冰,把那大冰塊削成圓球,開始拋砸冰塊,結果那玩意搬着重,砸到城頭就是一灘水,沒有半點用處。這一誤兩誤的,時間就誤下來了,張將軍的意思,索性等過完年了。”
甲寅一邊喝着酒,一邊認真聽着,“那冰球砸下去怎麼會沒用呢,砸不動城牆,砸人也好呀。”
張燕客笑道:“一開砲,城頭上哪有什麼人,盡白費力了。”
甲寅歪着頭想了想,又道:“冰砸過去,砸不到人,砸不動城,那也要砸,這天還有的冷,估計過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咱不歇氣的砸,這城裡還不成冰山?嘿,我們在這冰雪野外過大年,他們城裡也別想過好的,砸不到,凍也凍死他。”
石鶴雲兩個牛眼越瞪越圓,訝道:“虎子,行吶,破敵妙計呀。”
甲寅反而有點不明白了:“什麼破敵妙計,我就覺着不能讓城裡的閒着,我們在這凍着,多虧吶。”
“……”
石鶴雲道:“不是虎子,你說的真是妙計呢,你看吶,拋冰又不用準頭,只管往城裡砸就是了,我們大號投石車,小號砲車加一起小百部呢,咱把砲車都推到河邊去,取冰不要太容易了。然後白天黑夜不歇氣的砸,那冰不就結住了麼,把城頭凍成冰山,看他們怎麼守城。”
花槍歪着頭看看石鶴雲,又看看眉梢漸起興奮意的甲寅,笑道:“大夥說的沒錯,你小子就是福將。”
“燕客。”
“有。”
“你親自跑一趟大營,把這主意報知張將軍。”
“得令。”
都說當局者迷。
凡爲將,就只會考慮勝負得失,哪會如甲寅這般,把打仗當玩兒似的,這無心話一說,就點醒了局中人。
張建雄夜半時聽到張燕客的傳訊,寅時三刻便擂起了聚將鼓。
令楊業率五百工兵及五千輔兵,拉上所有砲車去拋冰攻城,史成爲副。
令鐵戰,武繼烈率三千步兵以衛,見趙山豹磨拳插掌,只好揮揮手,讓一起去湊熱鬧。
又令甲寅爲城下都部署,說本將畏寒,就懶的去湊熱鬧了,陛下派甲將軍來勞軍,他人到了,可御酒肉脯還沒到呢,本將幫你們盯着。
衆將大笑,各自分頭準備,卯時三刻,一輛輛的砲車在馱馬的負載下,轟隆隆的向潼關開去。
甲寅見到衆兄弟,興奮的嚎叫,但沒想到張建雄會把城下部署事全交給他,若是如此,這酒都喝不成了,他拍拍腦袋,對楊業道:“我是正部署,你是副部署,這令旗你來管着。”
“這……”
史成笑道:“你只管接住,該怎麼發號施令,便怎麼下令便是。”
甲寅拍着史成的肩膀笑道:“自從討了媳婦,這腦子也開竅了,楊將軍,安善說的對,一應主意你只管拿,包括這前敵大營,需要怎麼配合,只管開口,我就督戰。”
“……得令。”
楊業吐氣開聲,接了令,便開始派將,他很清楚甲寅的用意,這是爲自己架勢呢,否則,這麼多人,緣何會把這樣的重任交給自己。
當下令趙山豹負責大砲車,卻是將二十架大型投石車分成三組,只在城下發砲。八十架小型砲車只管開到黃河上去,那一路,由史成負責,因爲那邊,城中根本就沒有投石車,可以近到百步發砲。
又將步兵戰兵分成兩部,一部出寨以衛,一部寨內待命,馬隊也一樣分成兩部,但卻都呆在寨內,等候將令。
一一下完令,楊業又對甲寅道:“請甲將軍坐鎮寨中,負責總策應。”
甲寅笑道:“行了,我知道該幹什麼,你忙你的去吧,安善,多帶把馬紮去,等會我來找你說話。”
秦軍的投石車,砲車,都有改良過,推動裝卸都很方便,倒是在冰面上的防滑工作卻是頗費了一番工夫,一直忙到午時初刻,一架架投石車才全部就位。
曹翰怎麼也沒想到秦軍會突然間又擺開大陣勢,有心想衝陣一番也不得,因爲這城一開始就是死守,西北兩路都封死了的,要出城,光是拉起千斤閘就需要許久工夫,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秦軍在遼闊的灌面上挖冰制砲。
他拍拍女牆,笑道:“又是老故事,那冰砲又有什麼威力,城頭只留百人哨值,其它人都進兵棚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