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後的大地經暴雨一淋,騰起的土腥味令人作嘔,而營地裡卻積起了水,渾濁污垢,讓人難以下腳。那種溼濡濡,粘乎乎,悶沉沉的感覺更是讓人發狂。
蜀軍北路行營,一場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坐在帥案後的正是官拜控鶴都指揮使,北路行營都統李廷珪,年方四十的他白淨臉皮,三絡清須,身着儒衫,手搖摺扇,十分儒雅。
他的心情顯然沒有被這惱人的天氣所影響,看上去十分的輕鬆愉快。
“諸君,最新消息,南唐、北漢均從聖上所請,不日將共同舉兵討伐逆周,南唐動作最快,已聚兵淮上,可笑那郭榮還下書斥責,真小兒智也。”
衆將大笑。
都監趙崇韜笑道:“任他周兵再強,三面受敵,也只能跪地求饒。”
招討副使呂彥珂皺了皺眉,道:“雖說兩國都答應助戰,但最終還是看我們這一路,若勝,則南北都會乘機出兵,否則……”
“不錯。”
李廷珪笑道:“前次周兵無故後退三十里紮營,打的是引蛇出洞的主意,吾等不理會他,對方也就束手無策了。如今逆周明下令旨,要求王景老賊進兵,吾等還是以逸待勞,看他如何出招。
等到天氣轉涼,盟軍都準備好了,再出奇兵一鼓作氣,活捉老王景,東進大散關。諸君以爲如何?”
“善。”
“高將軍以爲然否?”
招討使高彥儔虎目濃眉,國字方臉,一臉剛毅,坐在那裡也比趙崇韜高出半個頭來,可此時卻神遊物外。見李廷珪問話,忙道:“連着幾天都是半日太陽半日雨,天氣是轉涼了一些,可這天氣反覆,蚊蟲肆虐,士卒多有不支,精力疲憊,某擔心……”
“高將軍多慮了,一樣的天氣,我軍疲憊,那周兵就能生龍活虎?雖說他們紮營林蔭處,可誰不知道山上蚊蟲牛牤更多。而我軍背依城池,補給方便,果蔬盡有,周軍卻只能啃冷饅頭,耗不起的是他們。”
“大帥英明。”
高顏儔沒有和同僚一般奉承,皺眉道:“還有那一路雜兵,某也擔心是否靠的住。”
“哈哈哈……”
“那些山賊,高將軍還指望他們成事不成,只要能給王景向訓輩上些眼藥,就夠了,能擾糧道最好,不能劫糧,養着也無妨,總共也就一些刀槍金銀而已。”
李廷珪大笑着站起,摺扇輕搖,滿腹成竹。
“某以不變應萬變,坐看風雲起,急死老王景。”
……
周軍大營。
王景正敞着衣襟,用力的扇着扇子,站在地圖前深思。這李廷珪是鐵了心要做縮頭烏龜了,任你如何騷擾挑撥,他自巋然不動,再不行動,一個夏天就要被對手拖熬過去了。
王景想着三計已失效了一策,心頭之火越發旺盛。
現如今,西南行營中牽一髮而動全身,贏了,三路退敵,敗了,大周就要面臨三國圍攻的危局,一個不慎,就是千古罪人吶。
他的嘴脣上已擠滿火瘡,被汗水一浸就是火辣辣的痛,使那一口白鬚看上去更加濃厚。
“啓稟大帥,虎牙營都指揮使陳倉與都虞侯秦越求見。”
“傳。”
王景嘆口氣,一邊扣上鈕釦,一邊笑着招呼連袂而來的兩人,“你倆一塊來卻是少見,酒是一滴也無的,休想,茶卻還有兩碗,喝不喝?”
陳疤子道:“大帥,我部來了快有半月,諸事未做,不知大帥何時下令進攻?”
王景示意兩人坐下說話,自己也隨意的在椅子上坐了,道:“那李廷珪好耐性,任我軍百般挑撥,他就是不出營,鐵了心與我軍耗着,情況不利呀。”
“聖上雖然明下旨意,堅定的支持老夫,但京都所受的壓力比我們這裡還要大,不瞞兩位,老夫急的如火上燎,這一回,卻是無計可施了,二人可有妙計乎?”
秦越與陳疤子對視一眼,笑道:“妙計沒有,只不過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眼下敵我僵持,但若是有一支偏軍棄甲輕裝,突然發動襲擊會如何?”
“你想襲哪?”
秦越走到輿圖前,一指點去,道:“就秦州。敵我主力都在鳳州,他們也料我們不敢空門外露先打秦州,我們就打他,輕裝直進,夜行曉宿,一天一夜就可到達城下,我部小分隊已經試過……”
王景哈哈大笑,道:“九郎,你這就是想當然了,哪怕只派兩千兵馬,這一天一夜一過,敵軍早已嚴陣以待了,哪怕事先不知情,見了大軍城門一關,我軍沒有攻城器械,也只能無功而返,搞不好敵軍一出擊,還有覆滅之憂。”
秦越也笑道:“要的就是無功而返。”
“哦?”王景皺眉,“說來聽聽。”
“我軍奔襲,到了地頭必疲,敵軍生力軍必須追擊,甚至鳳州這都會出兵……”
王景不以爲然,“那又如何?”
秦越點點地圖上的位置,“我部查看地形時,在這發現一處山峰,山上林木密佈,草勢旺盛,藏納五六百人沒有一點問題。”
“此處老夫知曉,可在那藏上這麼一點兵又有何用?”
“硬打硬架肯定沒用,不過鳳州蜀軍要去救援秦州,必然經過這裡,如果恰好前方又有一軍迎頭予以痛擊的話,這陣後突然冒出的伏兵作用……可就大了。”
王景雙眸中異閃連連,卻不忙着表態,只顧低頭邁着方步,時不時又撫着地圖沉思,一半注香過去,方纔重重的一擂桌案,喝道:“來人。”
“在。”
“快馬,去左右大營請向將軍、韓將軍前來議事。”
“諾。”兩個親衛應聲而去。
秦越道:“中元節將近,服役鄉兵思鄉心切,不知大帥有何安排?”
王景搖扇的手倏的一停,慢慢的就笑了。